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二章·世子雪格(八)(1 / 2)

重華偏頭看了她片刻,目光深沉明滅,似墜海煙花,就著這虛虛實實的燭光,幽迷難見。

“狼狽所以可為奸,也是因為依歸同一。”豐眼濯媚,在這深夜中卻漸漸明亮起來,他撫著扳指,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聲色不乏嘲諷,“綽綽,你覺得你我二人,真擔得上狼狽二字嗎?”

伊祁箬想了想,點頭,反問道:“你我是殊途同歸,右軍懷素,管他行草風華,不都是書法一宗麼?”

重華瞥了她一眼,話鋒一轉,道:“你已發落了林覺章,聶逐鹿的事,本王自會處置。”

三分清冷,十分不容質疑。

伊祁箬對他這般態度早有所料,一路上回來,也大抵想好了應對之詞,如今隻道:“海患未定,王縱使長袖善舞,也總該分個輕重緩急才是。”

重華似是一聲嗤笑,未語。

她眉目不動,接著道:“難道我伊祁氏的四境安定,還比不過越氏孽子的一條命來得重要麼?”

重華鳳眸一翻,卻道:“君羽氏是否有意開戰尚且兩說,可斷絕越氏血脈的事,卻是刻不容緩。”

她忽然就覺得有些好笑,脫口道:“刻不容緩,不也緩了這麼多年?”

撫著白玉扳指的手指一頓,鳳眸隱隱一凜。

這些年,為了越氏那兩條生死不明的遺脈,隻他一柄衡光劍下便死了多少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那孽子,卻是毫無蹤跡。

見他不語,伊祁箬沉了口氣,語氣緩和,出口卻重量非凡:“衝齡侄帝,年幼難撐,朝政一旦有什麼,你我之輩,又怎對得起大哥在天之靈?”

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起已故長兄,重華活生生的一怔。

片刻,他重重出了一口氣,道:“孽患一日不除,本王一日不安。”

言語間,已是有些鬆動。

“除了你就能安?”忽就被他那一句話激起心底的情緒,她冷笑一聲,半是自嘲半是論斷:“哼,你我心中魔障,恐怕不是越千辰一個人的命便能抹平的。說到底,殺伐狠辣,也不過是用旁人的命,叫自己心裏饜足些罷了。”

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不由得便蹙了眉頭,眉眼也染上三分凜色,問:“你到底什麼意思?”

難道,這條心,終究是不同的?

伊祁箬搖頭一笑,麵紗遮了半麵容光,卻遮不住灌滿了無奈的眼。她說:“所謂魔障,便是明知其存而無可剔除之念。我比你看前了一步罷了。”

你我之間,為著不同的心境屠戮著敵國遺脈,然而真正有異的,卻隻是那一步魔障,我早你一刻看透。

而世人,大抵比你我看得還通透些。

頓了頓,她接著道:“至於今此一言,於聶逐鹿一事上,不外乎是讓你暫緩片刻,以玄夜太子之命,試探一人罷了。”

重華深思片刻,而後,不甚確定的問道:“沐子羽?”

以聶逐鹿,試探沐子羽?

她沒有明確回答,隻道:“若是少師曇所言非虛,聶逐鹿自薦於府後,想必又是故意失言,露出破綻的。不惜以己身身陷囹圄,必有所圖。而今朝事繁重,你我皆不便處理此事,不若便交由舒蕣王婿,再以廷尉在側相助,以作監視之用,如此既可看看舒蕣王婿的本事,也可試試此人的路數。日後拜官入朝,也能有個掂量。”

思緒不自覺的飄蕩到日前奔襲鉛陵王姬的刺客身上,重華嗤笑一聲,諷道:“隻怕此人交去,又是一場泥牛入海。”

伊祁箬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忌諱著前事,是以也不廢話,直接道:“此事我不插手便是,隻參個開頭結尾,聽個結果便好。”說著,又看向他,“千代泠是你的人,還怕他不盡心於你嗎?”

重華又想了想,不說話,隻當應下。

半晌,他朝身邊的人投去饒有興致的一眼,隻是往深了看去,卻能看到那媚人的鳳眸低沉著三分不悅,“你對那個沐子羽……還真是上心呢。”

伊祁箬淡淡道:“想必你也調查過此人,無根無源的人,你不上心?”

當然,永綬殿下自然也是上心的,隻是隱隱的,他又覺得宸極帝姬的上心,似乎與自己的不甚相同。

她接著道:“守成王人在病中,遣女來朝,修書之中,都不忘為這個女婿討個一官半職,美其名曰以女、婿留都為質,保一個回峰太平,省得世子炎年幼承王位,生出蕭牆之禍來。實則鉛陵氏王姬的所圖,她自己都沒忌諱過,還當誰不知道麼?”

回峰鉛陵,舒蕣王姬……重華腦子一過,便覺煩悶,不由的想到,這還隻是世家之一便已如此,不知日後還當如何……

輾轉幾回,憶起適才見過的青年,竟能讓一向吝惜讚詞的花相都起了那般評價,他便又蹙了蹙眉,問道:“你稱那個聶逐鹿故人,可是想保他一命?”

伊祁箬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似是不解他何以有此一問,“我不插手已是大赦,保他一命?”想了想,又笑了一聲,道:“若論故人,林覺章與我有三年故舊,可也曾倚仗著這個身份得到片分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