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雪頂草廬,寂夜風霜驟。
木門吱呀一動,褐色勁裝的中年人舉步無聲,自風雪而入,帶進一陣刺骨涼意。
內室裏,有兩人垂衣而立,正位軟席上,玄衣男子盤膝而坐,身邊跪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研磨侍奉,滿室蕩溢著佛手清幽,暖意熏然。
褐衣人卸劍入幕,朝那玄衣男子一拜,回稟道:“世子,半個時辰前,逐明島連夜擂鼓聚將,霽姑娘傳信,逐明王君羽歸寂五日內必有動作。”
穆共眼裏透著厲光,隱隱又有些興奮,或許真是這些年安生久了,許久不見興兵盛戰,於江湖上風霜熱血的烈性男兒而言,太平縱好,卻終究不夠快意。
這頭,聽了他的回稟,姬格卻仍舊興致不高的翻動著手中書卷,不置一詞。
倒是站立的兩人中,年紀稍長些的一位撚了撚須,目光沉沉,歎道:“逐明島貪心不足,也是遲早。”
年輕些的男子蹙了蹙眉,眸間似乎有些不安,“隻是自從收了海北十二島,南北海岸盡歸君羽氏一族所有。而昔年戰後,沿岸數城亦皆統於我大梁,如此看來,究竟是否擇衝齡故地攻之,便不好揣度了。”
穆共聞此,便又稟道:“屬下已派出雲嵐銀騎傳信,自北境衝淩至南境星沉,沿岸三十九城守將,天亮之前均會收到消息,警戒待命。”
話音落,隻聽姬格赫然將手中書冊一闔,閑擲案上,極輕,卻有聲。
三人頓時一肅,麵前躬身敬立,深深拜了一拜,“世子……”
置了書冊,姬格捏了捏額角,目光朝眼前三人一一一掃,隨即抬了抬手,免其禮。
見他如此反應,三人自知適才多言,偏偏卻未曾說到要點之上,是以此番也不敢再輕易說話。正當靜候吩咐時,便聽那悅耳低沉的聲音淡淡喚了一聲:“落澗。”
跪坐一旁的孩子擱墨,略一退,拜了一拜。
姬格淡淡一笑,“我想聽聽你有何見地。”
一言落,一時之間,滿室中人皆以目光鎖在這個八歲的孩子身上。
林落澗抬了抬眸,那一瞬的目光,他看向姬格,從那人眼中讀到了一絲鼓勵,一絲淡泊。隨即便複垂首,恭敬冷寂,隻道了八個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倘若這一刻他肯抬頭,定會看到那人眼中更盛的讚許。
其他幾人或不解或浮想時,姬格已然追問下去,“何如?”
聲音帶著些輕慵笑意,分外好聽。
“如……”
“抬頭。”
林落澗一字出口,卻被姬格的命令打斷——雲淡風輕的話,還偕著絕豔侯一貫的安然淡靜,偏偏,積威內斂,不容置喙。
林落澗奉命抬頭,淡去三分奴子姿態,姬格看見他明珠般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光亮——那樣耀眼。
八歲的孩子緩緩說道:“縱使逐明善海戰,又因收歸海北十二島而添翼,然憑君羽氏兵力,一旦登陸而戰,則絕非大梁萬軍敵手。君羽歸寂幼曾師從觀音娘子,才智籌謀難容小覷。又豈會自尋死路。”
他的聲音極淡,透著避世般的疏離漠然,小小年紀,卻如同曆盡滄桑變幻,無處可投情。
那頭,乍聽此論的三個大人,卻已心驚的心驚,頓悟的頓悟。
不急不緩,姬格拂了拂衣袂,接著問:“依你之見,君羽氏暗度的,又是哪一座陳倉呢?”
聞此,林落澗不由低頭一笑,恪恪道:“世子早已慮在前,落澗不敢妄言。”
月前便已借由蛛絲馬跡,察覺到逐明所圖,早已派心腹傳信西境邊界各地守將防備不時,林落澗自問,眼前之人的修為才智,即便自己到了這個歲數,也未必能及上一半。
更何況,這還隻是他人前表現出來的,至於人後……
“難道是……!”穆共忽然想通了什麼,驚疑之下,試探道出:“戎狄十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