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四章·君羽來朝(八)(1 / 2)

晚些時候,宸極帝姬親自帶著太醫令去了趟無生獄提人,再見到聶逐鹿時,她心裏也算百感交集,私下裏囑咐了駱再一幾句,方才由著他將人帶回去,得了這麼個結果,也說不得到底滿意還是不滿意。

待她回到府裏,暮色已合,沐浴一番過後,尚不得喘息兩回,酡顏便進來回話。

“殿下,端嘉帝姬帶著侍婢出城了。”

“出城?”怠怠的往榻上一靠,想起前些日子陸行跟自己報備的話,她心裏不由的生起了疑竇,忖度半晌,問道:“她是明目張膽出去的,還是偷著出去的?”

“沒有過分張揚,但也不曾遮掩。”說著,酡顏麵有難色,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長帝姬拿的是王的手諭。”

伊祁箬霎時蹙緊了眉。

慮了片刻,她問:“永綬王府可來人說過什麼?”

酡顏搖搖頭,“不曾。”

一時半刻也理不出什麼頭緒,隻是一團不祥之感卻在心底蒸騰翻滾起來,她想了想夙素,不由得便跟著想起姬格,心底默默歎了口氣,自雪頂回都之後,自己還不曾見過那丫頭,看來光晾著也是不成的,過幾天還是要見一麵才是……

“行了,你下去罷。這兩天多盯著點兒南境,思闕那方有什麼消息立時給我送過來。”

拾了卷書冊在手,她淡淡的吩咐,想起溫孤訣那邊還沒什麼消息,心下也是一刻不得安穩。

“喏。”

酡顏領命,又著丫頭們布了幾樣清粥小菜,便退下了。

晚膳還不曾用過,待滿室安靜之後,伊祁箬便卸了遮麵,蜷膝委在炕榻上,一邊往嘴裏送著醬菜,一邊卻很是食不知味。

想起今日晨時在蘭台見到沐子羽時的場景,她心裏便十分的不安穩。

說來,還是為著那個她曾許下的,關於聶逐鹿同官位的諾言。

“帝姬曾說,從聶逐鹿嘴裏審出東西來,那太傅之位便是我的,又說是沒有時限,不知這話可還算?”

蘭台下,鳳羽鋪紫陌,風華正盛。那人額間鴿血赤焰,含笑溫良,堪堪斷了她的去路,三兩句話,提起舊事,眉眼間很有幾分裝出來的憂慮。

冷眼看著,那一襲官衣穿在那人身上,似乎總有哪裏是不對的,可偏偏那官位敕封出自她手,莫不名正言順。

鬼麵遮住她涼薄的笑意,對他的疑問,她隻是反問回去:“王婿這樣問,便是不信本宮了?”

沐子羽立時便想起了帝姬府刺客的舊事。

他悠悠然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帝姬曾教我,帝王家的天下,並非靠誠信得來,我真是想不信也不能啊!”

伊祁箬微一低眸,眼底劃過一抹不經意的笑意。

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她也是早有準備,當下便不疾不徐的從袖口中掏出一麵黃帛,扔到他懷裏,淡淡道:“本來麼,本宮也是怕有朝一日自己忘了曾許諾,這道懿旨蓋了宸極印,本宮真要有翻臉不認賬的一日,王婿隻要拿出來,便是萬無一失了。”

沐子羽展開一看,唇邊立時有了笑意。

毫不客氣的將黃帛收到懷裏,他拱手一禮,煞是斯文客氣,恭恭敬敬的一拜,道一句:“既如此,羽慚愧,忝承帝姬恩典。”

輕歎了一口氣,拉回自己的思緒,伊祁箬擱了箸,起身,赤足踏在地麵一大鋪白狐毯上。

揮手滅了一殿明燈,一如既往的握著一隻白燭,書室裏,扭轉石硯,密室如舊,她一步一步朝著那個人走去。

踏地的觸感使她自心底往外的發寒,隻是這所有寒意加在一起,也高不過每一次見他時,她的恐懼來得澎湃。

十丈甬道之後,她堪堪站定,未幾,便聽他帶著笑意,道:“看來,你還好。”

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他既閉著眼睛,又是如何能清楚的判斷出進來的人是她,而非奉命照顧他每日飲食起居的酡顏。

在她還看著他顧自凝思時,忽聽他問道:“他還好麼?”

她一怔,雖有所思,卻還是問道:“他?”

黑暗裏,他但笑不語。

她便問:“你不睜眼睛,也能看到未來嗎?”

他笑意輕柔,若是明媚中,她定然會發現那其中數不盡的溫良與旁觀——就好像他從不是這世間芸芸眾生中的一份子,而是站在九重天闕之巔,靜默溫和的,以天神的姿態,俯視滾滾紅塵中所有悲歡離合的那個。

即使這一切悲歡離合之始,皆有他一份功勞。

她聽到他道:“未來在心裏,不在眼裏。”

說不得為何,她脫口笑了一笑。

隨即,她索性就地而坐,抱著膝看向他——又或者說,看著他久合未開的長眸,帶著難得的,孩子似的天真,而這天真裏,又有常人無法理解的沉重。如是,她問:“那又為什麼是凡擁有這雙眼睛的人,都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