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辰第一次踏入千闕,是在征和三十年的元月初七日。
——那一日,是他十七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生身父親,而史冊有載,那一日,亦是元徽帝越止的忌辰。
千華城,昔日繁華蕩然,越千辰頭一次踏足帝都,入目,便是一片大災之象,敗亂荒落。
梁夜大戰——那一刻,他才直觀的意識到這四個的真正含義。
等在城門下的太子禦衛元類在他入城的一刻便已看見了他,疾步迎將上去,拱手致禮,拜道:“少殿下。”
越千辰行止靜緩,絲毫看不到憂悸之色,單手背負身後,悠遠的目光遠遠投出,良久,道了聲:“元將軍。”
元類英眉緊鎖,隨他一道望去,沉沉道:“自覆水連氏反水擁梁之後,帝都人心惶惶,已非朝夕之事。”
越千辰眉目一凜,沉吟道:“若非我察覺不妥,他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說著,轉頭望向身邊的兄長近臣,咄咄逼人:“大梁破城的那一日?”
聞此,元類亦有許多無奈,道:“自大梁發兵、太子殿下領兵平亂之日始,我等便時常勸諫殿下讓您參戰,隻是……殿下心頭顧慮重重,終究舍不得您。”
舍不得。越千辰搖頭一歎——他舍不得我,難道我就舍得他?
片刻後,他終究不曾在此事上繼續糾纏,轉而問道:“千闕裏,眼下如何?”
元類眸色一緊,警惕的四下望了一圈兒之後,近前在他耳邊稟了寥寥數語。
隨著他的話,越千辰眸光狠狠一收。
“當真?”
元類點頭,“千真萬確,唯恐來者不善。”
越千辰前走了兩步,眉間濃著一泓深思如海。
片刻後,他道:“此事我會去探明,元將軍,你是兄長身邊近臣,此誠危急之秋,我既已入城,汝當火速前往前線,助太子一臂之力。”
元類領命,想了想,又道:“少殿下,容屬下一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請您無論如何都要留守帝都之中,而這無論如何的意思是——不論前方戰事如何,”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亦不論,殿下如何。”
越千辰眉眼狠狠一蹙,語氣添了些暴躁與不耐,道:“行了,你即刻去琉璃灘助太子便是,一切我自有分寸。”
看著眼前這位自小異眾的小殿下,元類愁眉緊鎖,卻也萬分無奈。
“少殿下,”元類自懷中逃出一隻流雲錦囊,上呈道:“這隻錦囊,是殿下要屬下交予您的。殿下說,如若那一日終究還是到了,請您到時再打開錦囊一看。”
接過兄長的錦囊,越千辰握在手裏,卻感覺不到半點重量。
仿若,什麼都抓不到。
千闕,聖光門下。
“什麼人!竟敢擅闖帝宮?!”
守門衛軍橫槍相向,對著王朝的皇子,竟無一人認得。
越千辰目不斜視,似乎連一個目光都不願施舍,刀戟之中,隻是清沉的道出三個字——“越千辰。”
“崇,崇嘉殿下……?!”
守門衛軍一愣,看著眼前這個脫塵而來的少年,驚疑不定,既不敢妄動,又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遠遁帝都十七年的崇嘉皇子——受太子殿下寵愛無邊的嫡親胞弟。
在他們還猶疑著的時候,越千辰抬手一展,自袖中拿出了一麵千華玉令。
——那是千華太子的令牌,普天之下,唯其親信方能得之。
於是下一刻,這些以千華太子為尊的衛軍赫赫然執軍禮,道:“恭迎殿下回宮!”
隨即,越千辰第一次走進千闕——這座王朝的帝宮,自己出生的地方,亦該是自己長大的地方。
誰知走了不過片刻,遠遠的便見到一叢熟悉的身影慌慌張張的朝著宮門方向跑來,他定睛一看,霎時心下便是一顫。
——是帝宮總管大太監,天子近侍,孟丞燦。
自他出生以來,帝宮裏的人,除了兄長之外,唯一熟悉的,也就是這位總管阿翁了。蓋因當年文賢皇後寬厚之故,在這位命苦的小皇子長大的過程中,這位大總管每有機會相見,總是對其多有憐惜。然而此刻越千辰見到他,來不及喜悅,便是一懷憂愁上心頭。
“阿翁?”
孟丞燦見到眼前這人,一時還不敢相信,片刻後,方才激動起來,“少……少殿下!真的是您!蒼天有眼呐……!”
眼看著一向穩重的阿翁這般態度,越千辰心裏泛起些不好的預感,沉聲問:“怎麼回事?”
“少殿下!”孟丞燦赫然跪地,老淚縱橫的拉著眼前人的衣袖,垂垂道:“太子殿下的性命,全在您手裏了!”
越千辰猛然一震。
元明殿,守衛森嚴,內殿明燭燃半,越千辰長驅直入,卻是如入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