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見到苑姬的那一刻,夙素隻覺得一團火在腦海裏轟隆炸開,如同綻放在九重雲霄間的煙火,盛大而不容忽視。
她猛然間甩開君羽歸寂輕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步上前,緊咬著牙狠狠道:“你竟還敢出現在我眼前!”
苑姬站在她麵前,聞此,卻是輕攏了攏披風,漫不經心的往她身後的廢墟投了一眼,繼而,唇邊洋溢起一抹清淡卻乍眼的笑。
當下,夙素就要上前,手裏的巴掌已然輪了起來,卻在一步未邁徹底之前,被君羽歸寂死扣住手臂,攔了下來。
夙素回頭惡狠狠的瞪向他,對他的阻攔不滿到了極點,可君羽歸寂卻隻是極具安撫之力的望了她一眼,隨即親自上前一步,將她擋在了自己身後。
從嫁入王室開始至今,苑姬倒是從來未曾見過君羽歸寂以當下這等目光看向自己——冰冷如五月天山雪,唯寒而已。
他定定的望著眼前尊之敬之的嫂嫂,半晌,沉聲道:“皇嫂,宗室女眷無皇命不得出京的規矩,可還沒廢。”
喲,可是青出於藍,竟然都會用祖宗家法來壓自己了,苑姬聽著他這句話,臉上卻是漸漸浮上一團悵然。
她滿懷追憶的目光溫柔的望著君羽歸寂,悵惘道:“遙想昔年先君在時,國宮中一同教養幼弟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今朝……黃口小兒已是頂天立地的一國之君,自有賢妻在側,和鳴鏗鏘,卻是再不需要兄嫂的護佑了……”說著,語氣漸漸悲涼了兩分,她扭過頭歎道:“眼見如今,君上是真長大了。”
那頭,伊祁夙素聽著她的話,隻覺得胃裏一陣不舒服,直想回頭嘔兩下子方才痛快。
君羽歸寂看著她的目光微微一動,隨即,卻是又深重了十分。
“作為幼弟,寂依舊尊重皇嫂,然身為一國之君,對待將整個家國至於危險之境的人,這山河之重,便不容許孤考量親情。”他字字森冷莊嚴,在這一刻,一身常服掩不下國主之尊,即便是對著有教養之德的皇嫂,他也並未寬容半點,“先君後人,皇嫂的教導,孤一刻未敢忘懷。”
苑姬眸光一深,片刻,卻是笑了。
她點點頭,一時還撫了撫掌,道:“很好,果然是我教出來的孩子。那麼請問君上,又是打算如何處置皇嫂呢?”
她說完這句話,後麵的伊祁夙素也將目光鎖在了君羽歸寂身上,一動不動。
深暗的沉默之後,他忽然喚了一聲:“阿措,”
後麵,一輕裝單薄,頗有些病態的秀氣男子走了上來,拱手致禮,在一旁無聲聽命。
君羽歸寂看著眼前的苑姬,話卻是對旁邊的公孫措說的,隻聽他道:“連夜護送襄德國後回逐明國宮,在迎賓館之事未及大白之前,後禁足韶華殿,不得出。”
“屬下遵命。”
公孫措領命,帶著幾個人朝苑姬走過去,恭敬的一個請字,引其轉身而去。
然而走出去沒兩步之後,苑姬卻突然停了停腳步。
“國後娘娘,我不是會善罷甘休之人。”
她背對著身後的君後二人,柔滑的聲音順暢的傳來,帶著波瀾不驚與堅韌不拔。
夙素看著她的背影,如今倒也不似最初一般急火攻心,鎮定著聽進她的話,不由眯了眯眸子。
苑姬頓了頓,繼續道:“為天下蒼生慮,您最好還是期盼,這迎賓館數數亡魂之中,總有那麼一縷,是罪有應得的。”
——倘若、倘若,倘若伊祁箬今日不在這裏,那這些亡魂,便都死的毫無意義,而我,隻要還在人世一日,這家仇國恨,我便一日不會罷休。
留下這一番話後,苑姬提步,便欲走。
這一次,卻是夙素叫住了她。
“苑姬,”
語氣冷厲卻鎮定,君羽歸寂下意識的加重了一分力氣,轉頭對上她的目光,卻是一怔。
——伊祁夙素此刻的目光,冷漠陰鷙,卻已絲毫不見衝動。
低頭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臂上的手,夙素並未掙紮,隻是抬眸安定的看著他,從容不迫的說道:“我也有一句話,要對皇嫂說。君上不會連這個機會都肯給我吧?”
默然的對視片刻之後,君羽歸寂緩緩的鬆開了她的手臂。
伊祁夙素看著前頭的妃色背影,自鼻腔中長出一口氣,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到她身邊。
苑姬沒有回頭。
夙素走到她身後,兩人身量幾差無餘,她微微往前一傾身,便湊到了她耳邊。
一個平靜而篤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聽到伊祁夙素用隻有兩人方能聽清的聲音說道:“在這逐明國境之上,襄德國後的時代,已經過去。”刻意一頓,她近一步解釋道:“就在我伊祁夙素入主逐明中宮之時。”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在聽到這番話時,苑姬的眸光狠狠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