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三章·月下無夜(二)(1 / 2)

逐明國宮,漱儷殿。

逐明的冬天,與舊日不朽相比,也是伯仲之間的區別,一樣的北方清寒之境,然而擱置到國宮寶殿裏,卻又猶如春暖花開一般。可是眼下,置身於國宮裏最奢華的國後寢殿之中,伊祁夙素卻隻體會到了從未經曆過的嚴寒。

從沒有這麼冷過。

外頭的殿門動了一動,帶進一陣寒風,她卻也沒有感覺,刻柔走進來看著她倚坐在羅漢榻上,直直不知所至的目光,心頭跟著疼起來,躊躇了片刻,方才低聲報一句:“帝姬,國主來了。”

伊祁夙素極緩的開闔了一番眸子,懨懨之態,半晌無話。

自從大梁兜了一圈兒回來之後,十來天裏,這還是君羽歸寂第一次過來。

照著往日國主對國後百依百順無微不至的態度看,刻柔不知道為什麼,可伊祁夙素卻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這次玩大了,這幾日的不見,便是在給自己時間消氣,妄圖渡盡劫波夫妻在,相逢再見泯恩仇呢。

可惜,人好得罪,卻不是一樣好哄的。

刻柔在一邊暗自踱量著她的心情,半晌,道:“您若不想見,不如……”

豈料,伊祁夙素卻是抬了抬手,輕出了一口氣,道:“讓他進來吧。”

刻柔心頭一動,想說什麼,終是沒說出口,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不多時,那人便走了進來。

奢華空寂的寢殿中,隻有兩人,一站一坐的對峙著。

量著他一步一步走進來的腳步,夙素微低著頭,始終未曾抬起來,直至他站在自己麵前,她也未曾有一點反應。

“夙素,”不知過了多久,站在那兒的男子開口,低沉喚了一聲,頓了頓,道:“對不起,叫你受苦了。”

以他的身份做出這樣的態度,說出這樣的話,換做尋常女子,早該不知所雲了。

可是她聽罷,卻是輕聲笑了出來。

“你指的苦,是什麼?”笑意傾散,她微微抬起頭,看向他,見他眉眼一蹙,她繼續道:“是你為了襄助叛賊,私下發兵天狼穀之事得以順利進行,便給我下藥的事?是為了我親姑姑為了製衡你,不惜千裏迢迢使心腹抓我為把柄的事?還是為了這麼長時間以來,你一步一步孤立我、消磨我,把我的心腹逐一驅離我身邊的事?”

三個問題,一個更比一個鋒利,直直插入他心底最愧疚的一方去處。

聽到第三個問題,他不算是意外,但也脫口道:“你知道了……”

想到這兒,夙素又笑了一聲,道:“若不是宋思闕臨走時告訴我,我現在依舊還是你關在籠子的一隻鳥,一無所知。”她搖搖頭,目光微涼,道:“是我伊祁夙素自愧弗如,你們一個個的都是聰慧絕頂之人,跟你們玩計謀,注定我輸到身無長物。”

“對不起,”僅僅是看著她的神色,已足以讓他心疼無比,又一句鄭重的道歉之後,他近前一步,半蹲在她身邊,拉住她的手,道:“這次是我對不起你,說什麼都沒用,你想怎樣,我都依你。隻要你舒坦就好。好不好?”

安靜的與他對視著,伊祁夙素忽然覺得,很早之前,自己或許做錯了一件事。

“好。”她平靜的點了下頭,隨即以更平靜的姿態道:“我要離宮。”

君羽歸寂赫然一怔。

抓著她的手掌兀然一緊,他眉間狠狠一擰,問:“你說什麼?”

“你聽得一清二楚,何必明知故問?”她站起身,頗用了兩分力氣脫出他的手掌,往前踱了幾步,道:“這逐明國宮這麼大這麼冷,放眼望去,除了刻柔,我一無所有,與其麵對著難忍的荒蕪,不如退一步,京郊的道觀裏清逸脫塵,我過去修身養性,再好不過。畢竟這輩子也就算了,我總得為下輩子積些福祉,求神明保佑,投個自在真實的好胎,再不見這蠅營狗苟之事。”

“不準!”他起身一個箭步衝過去,在身後狠狠的將她抱在懷裏,在她耳邊惡狠狠的說道:“什麼都可以,這件不行!”

夙素低頭看了看箍在自己身前的雙臂,淡淡一聲冷笑,明知掙不開,也不做無用之功,隻道:“為什麼不行?你看,我走了,你和苑姬願意算計什麼,願意怎麼對付我的家國,我都遠遠的礙不著你們的眼了,畢竟就算我人在這兒,也隻有枉受無妄之災的份兒,與其如此,不如識時務的躲遠些去,也保個平安。”

“對不起,”不到片刻的光景裏,奉上了三聲道歉,他將她的身子扳過來,卻不敢正視她的眼,矮了矮身子,靠在她耳邊哄道:“夙素,你聽話,不要鬧脾氣好不好?”

她聽著,隻覺得好笑,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覺得我在鬧脾氣?”

看著她那樣好笑,又那樣認真的眼神,君羽歸寂忽然就怕了。

從沒這麼怕過。

於是,在夙素的意外之中,下一刻,他竟舉起了左手,向天起誓:“孤以逐明國君的名義起誓,這輩子,再也不傷你半分。這樣,你留下來,我們好好生活,從頭來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