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七章·星曜北極(五)(1 / 3)

這日,伊祁箬本是因著聽駱再一說,伊祁覺的毒已退了大半,身體日漸好轉,方起了來永綬王府看一看這小侄子的心思,可誰知道等來了王府,看過伊祁覺之後倒不覺得有什麼,直至臨走前到書齋探了重華一回,才讓她擔心起來。

千代泠回都也有幾日了,她也故意晾了重華這些時日不曾去管,就是想著,這些年看過這麼多事之後,他心裏也該看透些,即便知道了千代江反叛因由,有這幾日時間給他緩和,也都該過去了,可沒想到今日一看,他卻還是一臉的雨恨雲愁,深沉到盡處的鳳眸微微斂著,竟連過往的淩厲之氣都削弱了許多。

別說,看上去,倒是更有風情了。

撇下一眾侍從進了書齋,她闔上門朝他走過去,明明帶出一陣不小的聲響,可坐在案前的重華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愛搭理,就愣是一句話也不曾說。她蹙了蹙眉,走到書案邊一靠,靜靜看了他半晌,終是搖了搖頭,繼而隨手抄起案麵上的一卷薄冊,卷成筒往他手臂上打了一下子,重華這下子倒是回神了,隻是深沉的目光往她臉上一打,卻仍舊遲遲未語。

她頗有些恨恨的說道:“眼下他隻是帶著迢遞十六座城邑投了戎狄罷了,還沒開戰呢,你就這樣,那等日後西境風起,你還活不活了?”

重華長出了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看了她半天,幾番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卻是搖了搖頭,歎道:“我怕的是,迢遞並非唯一有反骨的。”

伊祁箬愣了一愣,還真沒想到,他會憋出這麼句話來。

不過,她也知道,重華在為千代江之事私心難過之下,為著家國,這也確實是他的另一重擔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連最不可能謀反的人都生了反骨,那麼天下間,還有幾家是能信得過的呢?

這樣想著,他又接連搖了搖頭,道:“早知道,我就不該放連華回去。”

她一聽,當即便笑了。

“不放他回去?你倒給我個說得出去的罪名留下他,再者說,你防著他是一回事,但也不必總將他視作仇讎,即便連氏封地比鄰千代,但他們倆素來不對付,卻是一萬個不可能聯手的。”說著,她不知想到什麼,玩味的笑了笑,罕見的帶出一絲調皮,對重華道:“大不了這樣想,即便覆水也反了,那也是另立政權的場麵,到時候,說不準他們兩家先打起來,反倒與我們有益呢?”

“你這……”重華包了包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她,語塞了半晌,最後像是看個陌生人似的看著她,道:“心怎麼越來越大了?”

麵紗下的唇角撇了撇,伊祁箬把手中卷冊一扔,白了他一眼,轉身走到一邊坐下,悵悵道:“我這不是怕你心思重,逗你寬寬心麼。”

她這麼一說,重華臉色一滯,便不說話了。

眼見氣氛漸漸沉寂下來,她握著腕上的銀環,沉吟半晌,掀起眼皮看向他,徐徐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你跟千代江,也就像我跟錦衣,你得向我學,早一日想通,舒坦的是自己。”

重華不曾想到她會用這樣輕鬆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眉目動了動,轉頭看到她平和靜穆的眼眸,心頭跟著一揪。

兩種截然不同的目光默然對視了許久,他眉眼一深,沉聲問道:“你想得通?”

“想得通啊!”伊祁箬卻是大大方方的點點頭,從語氣到目光皆是理所當然的態度,一語畢,半晌後卻是緩緩納進三分感慨,道:“本來也沒有誰對誰錯,無非是立場不同罷了。連你殺了越栩這件事我都想得通,現在還能跟你共話兄妹情,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我想不通的?”

重華一聽,當下便白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轉回頭不再看她。

伊祁箬見此,暗自一笑,兄妹兩個兩方坐著,就這麼默默了許久之後,她想了想,緩緩站起身,又走回他跟前。

“你想不通的,似乎並不是千代江背出之事,”她牽住他的衣袖,他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的朝她調轉過來,仰頭看著靠坐在書案邊的妹妹,他聽到她繼續道:“恐怕,是造成此事的因由罷?”

這句話真的從另一個人口中問出來時,重華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似乎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也好像,忽然間,鬆快了不少。

——造成此事的因由,到千代泠回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摯友,早在許多年前便同自己一樣,對那個女子情根深種,甚至將她的死盡數怪罪到自己身上,就這樣連場麵對麵的對質都不屑給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忽然就反了。

自此,江山大勢上,他與他,便是一輩子的背道而馳,可笑兩人年少同窗相待那些年,臨了,竟連句交代都沒有,就這麼站在了絕對的對立麵上。

可是待他冷靜下來細想此事,正如伊祁箬所言,他心裏想不通的,恰恰就是那個因由。

——姬窈的死,這些年,他又何嚐不在自責?可是她死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自從當初喜宴停婚,她被越栩帶走之後,他便再也未曾見過她,他沒有機會親口問她一句,問她一句心裏的人究竟是誰,他沒有聽到她的答案,是以,內心深懷著那一番執拗,即便連世子都在告訴他,姬窈心裏的人就是越栩,他也難以打從心底裏認同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