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箬看著越千辰那雙幾近噴火的眼睛時,思緒卻忽然不合時宜的倒退回了永安四年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就是在這宸極府裏,她在寢閣前第一次見到他,那時候這張極其動人的麵孔還不曾公諸於眾,留給所有人的,就隻是這麼一雙眼睛。
那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他的弟弟——即便兩人實在算不得有多少相像。
世人都說,宸極帝姬與永綬殿下是一丘之貉。可大多數人都隻看到了這兄妹倆對夜國的敵恨仇視,很少有人注意到,從他們選擇的路上看,這兄妹兩個,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重華能為姬窈對修羅姬氏鞠躬盡瘁,而伊祁箬卻在得不到便毀滅的這條路上走得徹徹底底,有意思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處事方法,卻將他們倆推上了同一條路。
可在越千辰出現之後,這條路,她走的似乎不那麼堅定了。
他不知道,他一直在乎的,正是他自己看不清楚的。
將蔓延的思緒收回,她眼中的隱忍湧現的恰到好處,一步欺過去,她貼近他耳邊的同時,他甚至都能感覺到她周身的顫抖。
細微的,難抑的,隱而不發的。
她咬著牙,一字一字在他耳邊說道:“我曾經答應過舅父,無論如何都要將《太平策》合二為一奉與他,為此我甚至可以留下你的命。可是現在,你的所作所為,給了重華一個等不及要殺你的理由——一個我極可能攔不下來的理由。”他聽到她深吸一口,似乎是為了緩和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情緒,隨即接著道:“你聽著,如果這件事拜你所賜我做不到,那你大夜遺故有一個算一個,我一定會用比昔年千闕裏那一把火更慘烈百倍的手段,親手將他們送入阿鼻。”
說完,她甚至沒有去看他的表情、沒有給他再次開口的機會,就這樣拂袖而去,連半個眼神都沒有留下。
其實,她可以感覺到,就在自己說這番話的同時,他周身的顫抖幅度,並不比自己更小。
一口氣回到寢殿時,伊祁箬才剛推門而入,下一刻,早就等在那兒的周嬙便迎了出來,看著她平靜得近乎可怕的神情,周嬙一時怔愣,竟難以判別出她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直到進了暖閣,見她在榻上坐了下來,目光漸漸帶上了些溫度,周嬙心裏漸漸真的平靜下來,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她試探著問道:“他信了?”
伊祁箬眸光低斂,頓了半晌,忽而從鼻腔裏哼出一聲笑,繼而道:“這些年別的本事沒長,就隻戲演得越來越好了。”
她話音落地,周嬙心頭卻是一動——她聽得出來,宸極帝姬能說這話,便該是成功了的意思,可讓她心頭兀然間沉悶下來的,也正是她的這句話。
戲演得越來越好了……
周嬙還在暗自沉思時,伊祁箬轉頭朝她看來,語氣卻已經是一番雲淡風輕之態,對她囑咐道:“等過兩日重華回來,就該你出場了。”
周嬙此間還為蹙著眉,聞此,便頭也沒抬的點了點頭,低低道了句:“你放心吧。”
她這樣子不免引得伊祁箬上心,下頷一收,帝姬歪了歪頭,道:“你這可不是讓我放心的樣子。”
周嬙一怔,抬起頭與她對視,看到她那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時,驀然間繳了械。
換上由心而來的神色,她歎了口氣,一雙憂思沉沉的眼睛就那麼看著她,緩緩說道:“這些年我跟你離得遠也就罷了,平時不細想也不覺得,可這麼兩天而已,我住在這兒看著你忙這忙那,還有今天這句話——戲演得越來越好了。宸極,你看看你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能說出這番話,伊祁箬倒是也不意外,眸光微微一低,片刻後,卻是彎了彎唇角,道:“我不能說這樣的日子好,但我也確實過不出更好的來了,是以……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說著,她拍了拍她的手,一副豁達之態。
可周嬙的憂思卻並未因此而結束。
默默然看了片刻,周嬙忽然沒來頭的一陣搖頭,就在這無盡的歎息裏,低低道出了一句話:“你不該答應他的。”
音量極小的一句話,伊祁箬卻在聽到的同時,兀然一怔。
一時之間,也不知她是真的沒反應過來,還是質疑自己聽錯了,周嬙看到她眉頭赫然間輕鎖在一起,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問道:“你說什麼?”
從她的表情,周嬙就知道她將這話聽得一絲不落。她並沒有做無謂的重複,隻是又搖了搖頭,跟著說道:“別的也就罷了,越千辰這件事,當年你真的不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