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八章·宸極帝婿(二十五)(1 / 2)

這個時候的宸極府,茜緞紅綃,處處皆是盛世大婚,奢華無方的景致,可進了內裏,隻有府中人才知道,眼前卻是偏生清冷的毫無半點團圓喜慶之態。

伊祁箬倚坐在裸心橋上,目光直溜溜的投射在碧波平靜的水麵上,似是沉思,又似是在無盡的放空。自從那幾場大火燒過,她回都以來,除了之前幾日以雷霆之勢處置了這震驚山河的四地走水案,往後竟是連收尾之事都交在了千代泠手裏,而她自己,則就時常這麼獨自靜坐,身邊也不叫人跟著,朝政之事又盡數交給了重華,加之未來帝婿失蹤之事被下令封鎖消息,是以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倒真覺得宸極帝姬竟是有了那麼幾分新嫁娘的意思,守著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酡顏來到百歲庭中,遠遠的看著那道素衣白影,眉頭不禁微鎖,直是在原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後,才鼓起勇氣,近前與她回稟。

柔聲行了禮,她聲音裏透著十足十的謹小慎微,從旁問道:“殿下,王那頭來人問,四日之後的婚宴,您的意思……可還是要繼續籌備?”

百姓不知道,可她身為宸極帝姬身邊的人,自然是清楚那位未來帝婿如今尚是生死不明的境況,正因知道,她心裏便也擔心,畢竟這大半個月以來,宸極帝姬非但並未叫停王對於成婚大禮的諸般安排,更是連一早已大致完成的挪府之事又重新安排了一遍,著意將許多原本屬意留在宸極府中的東西都騰挪到了虔寧街上的府邸去。這種種舉動叫她們這些人看在眼裏,不免都添了許多疑慮憂愁,既不知這是否為宸極帝姬籌謀所至,又不明這心高氣傲的宸極殿下,是不是當真為那夜國遺子傷心動情了?

酡顏正在那頭疑惑,可伊祁箬的聲音便已經傳來了,清清淡淡的,聽不出半點情緒:“去回王的話,一切正常。”

酡顏眉頭更深了一些,張了張嘴,終究福身一點頭,應一聲:“喏。”

當酡顏的身影消失在百歲庭外時,將這主仆倆一來一回兩番對話聽在耳中的男子終於身形一動,就此現了身。

角站在她身後,望著她微微歪倚在闌幹處的身形,明明出塵的緊,卻生生叫他看出一抹寂傲來。

就這樣莫名的,他便生了一股氣,於是出口的語氣便不大好。

“你就這麼確定……他一定能及時回來?”角就站在原地,眉眼深皺,並未道出那個名字,但一字一句,卻皆是咬牙切齒,“他能回來?”

伊祁箬內力尚未恢複,又因著出神,是以在角才剛出聲的一瞬,委實叫她激了一激,隻是表明上卻未動聲色。待將他的話過耳一聽之後,她卻是輕聲一記冷笑。

“確定與否又有什麼關係?”隨手將手裏抓著的一把魚食撒了下去,她拂了拂衣襟,起身回轉,與角對麵而立,眉眼中帶著無奈卻無怨由的神態,低聲極盡自然的道了一句:“我都會走這條路。”

她那樣的眼神,突如其來的落在他眼裏,忽然竟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

也是可笑,那人縱橫一生,多是將癡狂無望隱到骨中的悠然自在之態,唯獨有那麼一回,為著一個人,也曾有過這般無奈亦無怨的神色。唯那一次……

隻卻是,為著那個人……

將思緒一收,他眼中劃過一抹殘忍傷情,低吟吟的出口道:“你和他總會做出同一種決定,隻是造就這決定的因由,又總是大相徑庭的。”

——殊途同歸。在他心裏,先後兩任主子,大抵就是如此的關聯。

豈知她聽罷,卻是輕笑了出來,眼裏一陣希冀,道:“我若能有舅父的結局,也是至好了。”

他當即便落寞至極也狠戾至極的笑了起來,隨即說道:“可我竟辨不出,天音子與越千辰……誰更值得些。”

——誰值得?你們各自所為,誰又比誰更值得些?

伊祁箬看到了他眼中毫不遮掩的恨意。

她知道,那恨意歸根結底,不是為自己,也不是因越千辰。

天音子……蒼茫大地,你可知你這一人,究竟讓多少人恨極麼?

不過也無所謂吧……有那麼一個人待你重過一切、愛甚一切,別人的什麼,你又何需?

收起心中蒼涼,她冷下眉目,正色看向他,一字字道:“還有三個月了,三個月之後,他必死。”

——三個月後,九月初五,天音子,絕不會活過那一天。

“三個月……嗬……”

他的神色裏,除了嘲諷之外,再難窺出其餘之物。

就是這樣的神情,忽然,就讓她想起了九年前在長澤,舅父靈前,自己接掌長澤軍時的景象。

——他,長澤六千精兵之帥,當時也就是這般神色,嘲諷的,欺天滅地一般的桀驁,還有一分隱忍入骨的悲慟,他那樣看著自己,那樣看著他已逝的主上,每一寸神色裏都寫盡了狂放與不服,然而就在她以為他質疑自己甚至反叛自己的時候,他卻帶著那樣的神色,領著身後的六千精兵,屈膝跪地,宣誓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