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本是天道大吉之日。
可這一日的帝都,上到紫闕下到市井,在重華殿下手下,明明是處處掌燈戶戶結彩的喜慶繁華之色,可這繁華之中,卻又是哪哪都透著詭異。
隻因著宸極帝姬成婚的大禮就在今日,可太傅府的迎婚儀仗中,卻還始終不見新郎君的人影。
晌午才過的時候,酡顏匆匆從前頭布置下的喜堂過來,來到帝姬寢殿門口時,仍見殿門緊閉一如晨起之時,思闕一人站在門外守著,見她來,兩人默默交換了眼神,各自眉頭緊蹙,心頭都是憂愁。
“殿下,”酡顏與思闕在門口左右而立,聲音不高不低的朝殿內惴惴喚了一聲,等聽到裏頭傳來帝姬極輕的一聲應之後,方才繼續稟道:“啟稟殿下,皇上、重華殿下與貴太妃都已到了,貴太妃幾次想過來看您,王與冶相在前頭攔著,您……”
說到這,酡顏朝思闕看去一眼,思闕略一躊躇,便接過話頭,對裏頭道:“前方後事要如何,還請您早作打算。”
直到如今,越千辰都沒有半點消息,派出去找人的也都半點好消息也沒有,可以說,滿帝都裏除了宸極帝姬之外,大約已經沒有任何人還相信,月前守成王宮失火一事後,至今日,越千辰還能活著。
怎麼可能還活著?若是還活著,又怎麼會這麼多精兵良將,這麼多高手密探,翻遍了江山,就連那人的半點影子都沒發現?
沉寂了良久之後,內殿裏忽然傳來女子清幽幽的聲音,“知道了,去告訴太妃,本宮這裏一切都好,請娘娘寬心,等著晚些時候,受本宮與帝婿的敬茶便是。”
——那聲音淡淡涼涼的,如古井無波,聽不出半點急躁或是不安。
就好像,殿中的人,當真就如同篤信朝陽東升西落似的篤信著,黃昏之前,越千辰一定會回來。
“您……”酡顏有一絲猶疑,轉頭看到思闕示意過來肯定的眼神,方才沉了一口氣,應道:“您放心,婢子這就去辦。”
腳步聲漸行漸遠,內室裏,獨自麵對著衣架上並排掛著的兩件喜服——玄黑纁紅,象征著天地權威的顏色,可她看在眼裏,卻不自覺的在向往著,天荒地老的永久。
她想,越千辰,或許,在我這兒,你已經贏了吧……
身後的聲音恍然而至時,她正抬手輕撫著新郎服上的赤金刺繡——純金的絲線,繡的時候便是沉甸甸的,如今上了衣裳,累成袖口上一片片梧桐枝葉,輝煌精致,更是重量非常。
越千辰從書室的窗口躍身而進,一步一步走到內室裏,走到她身後,意外的是,她竟一直沒有發現。看著那道依舊素白清致的背影,淡然悠遠,仿佛出離人世一般的好看,他就那麼屏吸在她身後站了許久,生怕打擾到這份難得的清麗。
一道陽光晃進眼裏的時候,越千辰心神一收,正見她輕柔的撫著應當屬於自己的那套深衣,於是鴿子血下的那雙眼睛便淺淺的彎了起來,出口柔然,清亮亮的說道:“我倒不知……帝姬出嫁,何時要著這素白霓裳了?”
他不知道,在他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伊祁箬觸碰著腰帶的手指微微一頓。
——回來了,總算是回來了。
到底是回來了。
她心頭有難言的情緒在蔓延,不知為著什麼,卻是連頭都沒有回——沒有急切的去看他一眼。她臉上有笑意——似乎又是比適才更璀璨了一分,他看到她理捋著喜服的領口,一邊又聽到她說:“有規矩說,成婚前新人是不能見麵的。我不穿喜服,也就不算壞了規矩。”
好平靜的語氣啊……他蹙了蹙眉,微微有些不滿,提步走過去,就在她身後將她攬住,貼近了她的耳鬢,方才發現她臉上並未帶遮麵,更沒有虛假的人皮麵具,在看到她臻絕的側臉時,自己的心情竟也跟著好了起來。
“不擔心我不回來?”低低的一喃,他咬了咬她幹淨的耳垂,佯作抱怨似的問了一句。
可這抱怨裏又帶著濃濃的笑意,仿佛從心底,便是止不住的歡喜溢出來。
在與他貼近的一刻,麵對著熟悉的溫度味道,她終於徹底安定下心來。抬手覆在他手上,隨之輕輕一笑,她道:“我在這兒,你怎麼會不回來呢?”
她聽到越千辰的笑聲沉潤潤的,就流水一樣的傳進了自己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