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陵炎說出那句要命的話時,看似平靜無匹。
伊祁箬望著眼前這個與自家侄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望進那雙冰雪琉璃似的眼眸裏,很難相信適才那不留半點熱度的話,竟會是這個孩子說的。
“你很好。”緩緩吐出一口氣,伊祁箬眉目深深,唇邊挑了些淺淺的笑意,頓了頓,問道:“不過你的老師可有交過你?膽識與魯莽,往往隻是一念之間,一步之遙。”
她很想知道,這孩子敢說出這句話,背後究竟帶了些什麼成算。
——他是沈竟陵的弟子、鉛陵蘩的弟弟、守成的新王,她當然不信他是個魯莽之人。
誰知,鉛陵炎卻是平靜的搖頭,眉眼中盡是坦然,定定道:“這些與我都不相幹。”
他說:“我姐姐死了,他脫不了幹係,他的命,得賠給我。”
伊祁箬聽了這話,瞳孔驟然一縮,半晌之後,卻悠然笑了起來。
“你怎麼不說要我的命?”
看著跟前身量尚未足的少年,她玩味的問,細看之下,便能看到那雙美豔無雙的眼睛裏帶了一抹淩厲,直追人心。
鉛陵炎看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她挑了挑眉,接著問道:“不敢?還是自知無望?”
鉛陵炎眸色微凝,過了須臾,忽而笑了。
——翩翩少年郎,恰如其分。
他望著高座上那萬人仰望的女子,微抬下頷,一字字幾位平靜的對她說:“我說了,我——仰慕你。”
伊祁箬回到台上時,已經是入夜時分。
北辰殿殿門未闔,她踏著無聲的步子走進去,不偏不倚就看到他站在窗欞下,提著一隻綠玉甕鬥,澆灑著窗下的一盆鳳羽。
她站在那兒莫名便駐了步,從旁靠著雕棟,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似乎,就像這麼看著他。
——心頭起了這個心思的時候,她不由的便低頭苦笑了一瞬。
她如今內力尚未恢複,越千辰自是早知道她回來了,隻是她不說不動,他便也無意去催她。直等了好些時候,正好奇間,不期然身後卻漸漸有一懷溫暖靠近。
——她在他身後,抱住了他。
越千辰一怔,手裏尚未擱穩的甕鬥險些就此翻了。
伊祁箬靠在他背上,許久沒有說話。
事實上,她有許多話想說——想同他說,可是她說不得。
——他很清楚,哪怕隻有一句話說破,撕開的便是一條足以豁出一切真相的口子。
越千辰的手掌有些微涼,輕輕的覆在她扣在自己腰間的手上,給了她足夠的時間之後,淡淡啟口,含著溫柔的笑意,偏頭問道:“人走了?”
伊祁箬似乎有貼他貼得緊了一分。
微微闔了闔眸,她沉了口氣,在他耳邊不遠處淺聲道:“我想把他留在身邊。”
越千辰聽到這一句話時的驚訝,並不亞於她頭一次這樣溫和靜謐與自己親近時所激起的波瀾。
扯開她的手轉身與她對視著,越千辰眉目間的不喜與疑惑已然很是分明,連帶著握著她雙手的力量也略微加大了一些。他問:“你說什麼?”
伊祁箬自也知道,這麼一句話有多麼突兀,又有多麼的不合情理,可是她此間仍是無奈更多,眉間雖無所緒,可堅持的意味不言而明。
“他太想要你的命。而且……他對這個目的,也太坦然。”
越千辰沒想到,她會給出這麼一個理由來。
鉛陵炎有多想要自己的命,他在守成王宮險些葬身火海時便已經明了,可是他並不在乎。
——他想,自己都不在乎,那伊祁箬本該更不在乎才對。
可現在,她因為這麼個理由,便妄圖將世家王爺看禁在自己身邊。
——她的身邊,自然不是今日的長澤。
不朽——那個鉛陵蘩畢生的夢想,如今,她的弟弟也要走進那是非之地了。
“箬箬,”腦子裏那麼一叢看不見抓不著的疑惑越發繁盛,他有些遲緩的問道:“我給你《太平策》怎麼樣?”
這麼句話,對上眼前人帶著五分惑然五分試探道眼神,伊祁箬赫然一斂眸。
“你在試我。”她沉著目光,若有似無的一聲冷笑消了所有旖旎,頓了頓,她接著問道:“你懷疑什麼?”
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他不知道她有多不想從他口中聽到。
可他還是問了。
稀罕的,並沒有什麼希冀的,他問:“你真想殺我嗎?”
心頭猛然一動,她臉上卻隻是一副好笑神色,半晌,她雙手疊在身前,不答反問:“質疑這一點,會讓你心裏好受一些麼?”
她這麼一提,越千辰才發現此刻自己的心境有多清亮。
搖了搖頭,他麵目釋然,道:“我隻是好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