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姬格沉靜自威的目光,伊祁箬心裏一顫,他這句話的意思已然很明白了——他很清楚,憑千代霽的性情,無論兩人之間是如何的一番說話,也絕不會就此便能將她宸極帝姬的心緒帶動到如此程度。
伊祁箬眼中透露出閃爍、為難與惶恐,她這樣害怕——怕到張了張嘴,卻連一句搪塞的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她這個樣子,姬格古水般的瞳眸終究還是溫緩了下來。
帶著一貫的包容與溺愛,他無奈的歎了口氣,對她道:"不必勉強,你不想說,我可以等到你想。不過你得跟我保證,每一件事,至少都有一個人知道真相——"頓了頓,他重重的點了下頭,帶著少見的威肅,鄭重其事道:"你至少要向一人傾訴。"
她到底還是將她的世子看低了些——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這樣反常的行止,反常到連精湛、熟練到了極致的戲都做不出來,可他為著自己的為難,就愣是能淹下自己所有的苦悶與憂慮,與自己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這樣一番話,外人聽上去,或許不過是感歎絕豔侯耐心、細心與無微不至的關心罷了,可她卻明白,這裏頭,還蘊藏著深切濃烈的信任。
——這麼多年,天地人間,他總是這樣相信自己、唯有他。
可是自己呢?
伊祁箬心頭漾起一抹晦澀難言的苦笑……自己這樣對不起他,怎麼又值得他這樣的對待?
勉力壓下喉頭的嘶啞憋悶,她眉頭深深的擰著,定定地望著他,眼裏是無盡的期待與忐忑,一字字艱難說道:"我的所有事,總是都會告訴你的,不過這一次……我需要些時間,你也答應我,不管怎麼樣……"
真是荒唐,鬆動著自己愈加發緊的喉嚨,她狠狠的咽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將後話說完:"不管怎麼樣,你總要安心。"
心頭眉間是兩種截然的樣子,姬格看著她,安定的微微一笑,頷首淺淺道了聲:"好。"
他道出這個好字,伊祁箬分明是在意料之內的,可是心頭還是止不住的酸澀。
這個人……多好的人,當世之中最好的人,他值得的,是天底下所有的美好來配,可是他所有心之所向,到今時今日,又有幾個得以成全呢?
恍惚間,她便想起了千代霽問自己的那些話,想著想著,腦子裏不知道哪根筋一動,她忽然啟口,沒頭沒腦的朝他問了一句:"世子,你會成婚嗎?"
姬格微微一怔。
片刻後,他卻是笑了,晏晏清清,仿若是自骨血中傾散而出的灑脫,不答反問:"你會難過嗎?"
她忽然覺得很輕鬆,癡癡的點了下頭,誠實道:"會。"
——不過,別人或許不會明白,她的難過,並非在他娶別人。
姬格知道,她這樣坦然的難過,隻是因為她知道,今生今世,自己婚娶之人,絕不會是自己的心上之人。
他釋然的一笑。
搖了搖頭,他道:"我不會的。"
然後,他就看到伊祁箬眼裏倏然便生出了一抹不期然的愧色。
他自是了然那抹愧色的來源,卻仍是笑著,風風潤潤的,還帶著些四月早天裏沾著晨露的雲煙,低醇道:"其實也與你無關,我心有一念,足矣。"
很好聽的一句話,聽上去卻遙遠可怕。
她禁不住重複:"足矣?"
他點點頭,連目光裏都是清澈無塵,無欲無求一般:"婚配子嗣,甚至廝守白頭,皆不重要。這一生我來紅塵一遭,能得這一念於心,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