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行出衛城許久,不大不小的一方空間裏,始終寂靜無聲。
伊祁箬拉開車窗遮簾,怔怔的看著外頭一幀一幀流淌而過蒼茫色彩,心如止水。
風景舊曾諳。
上一次與姬異對坐在一副車駕中行路的情景仿若就在眼前,等著自己推門而入去回顧,可是萬種思緒卻都如同停滯一般,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還要持續多久,隻知道眼下的自己,與那頭安之若素的絕豔侯相比,實在太過諷刺。
伊祁箬從未想過,無夜之事能瞞姬格一輩子,可是她也一樣從未想過,這毒在自己身上發作的時間與狀態竟會如此出人意表,更不曾想,偏偏是那一日,偏偏,就被他一眼洞悉。
"綽綽,"
姬異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如同微風,在無波的湖麵上吹起一灣漣漪。伊祁箬一怔,轉瞬,便回頭朝他看了過去。
溫穆靜謐的青年。
標致如畫,深沉如海。
他的神色是超然般的從容,在這一刻,尤其像他的哥哥,可她再細細一看,卻又搖了搖頭。
還是不像。
形神皆似,唯骨截然。
他問:"你可曾發現,每一次你妄圖懲處自己的時候,沒有感覺的那個是你,經受這一切苦痛最深的人,都是他。"
心頭就那麼毫無預兆的被撞了一撞,如同一叢霧霾由此消散,她眸色深深淺淺,似乎沒想到,又似乎,理所當然。
姬異的眼睛,在心裏。
他知道,越千辰留給她的那尊無夜,她所以飲下的因由裏,還有那麼一點——
懲處自己。
他也知道,這麼多年,這些事情,到最後,傷痛最深的那一個,永遠是姬格。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那一夜在昭懷太子靈前,失去意識之前,自己所想的最後一件事……
"那夜在歸去來兮殿,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件事,她未曾對任何人提過,在此刻之前,也未曾想過要與誰說,然而眼下,她一字一字的對姬異說:"當年其實還有一條路可走。"
姬異搭在膝頭的手指一動。
很奇怪的,他幾乎是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便意識到了她那所謂的另一條路是什麼。
那條路,曾幾何時,私心裏他也是曾經想過的……
隻是,不通。
絕不會通。
沉吟了一口氣,他開口,沒有問那條路是什麼,隻道:"雪頂之上,他刻下《哀蒼生賦》時,我就在場。"
伊祁箬有些意外,更多的卻是無法思考的茫然。
她聽到他繼續說:"我撫摸過他刻下的每一筆,每一筆,都是無能為力的悲哀。你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悲哀,可你自己卻不知道。你以為他隻是愛你而已,你以為,他隻是不能原諒你而已。"
長久以來,任何話,經由姬異的口中說出來,都能帶上一叢平靜悠遠的味道。
而當姬異以如此平靜悠遠的語氣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伊祁箬隻覺窒息。
姬異搖了下頭,"綽綽,隻要你愛他,那條路便是死路,你不能走。"
伊祁箬背脊一鬆,脫離般的向後一靠。
他說:"其實你沒錯。"
她搖了搖頭,想了想,闔眸道:"江山至此,總有一人錯。"
姬異卻說:"錯的不是人,是情。"
人有什麼錯?
錯在有情而已。
可若無情呢?
嗬,那還是人麼?
似乎能感覺得到對麵女子不由蹙起的眉目,姬異卻是一笑,那笑中透著無可奈何之後的坦蕩,繼而說道:"你明明知道往前走,每一步都是錯的,可是再怎麼對不起其他人、其他事,你都要走下去,隻因為不走,你對不起的就是自己。"
再不承認也好,世間人,沒有不自私的。
他說:"歸根結底,誰又不自私?人人如是,誰又有資格指責誰?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