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六年九月初五,長澤。
——"你到底是誰?"
——"長澤上一任主人的未亡人。"
長澤台,簷角飛揚,隱隱勾勒出一番深邃出世,浩浩清觀中,棲逸著淩駕之氣,唯不知,究竟是數十年如一日,還是自那泓玄影雋衣飄渺消逝過後,每一日,都如同舊時那些年罷了。
伊祁箬在今晨回來,此刻正站在他身邊,兩人並肩望著數十丈外盤膝端坐在台上盡處的人,各自有想。
自天音子被角帶回來長澤之後,直到今日,方才頭一回踏出了玉衡閣,想來,卻也是最後一回。
他來之後,越千辰至此也不過見過他一麵,而也隻就那一麵,卻讓他聽到了那句驚心動魄的話。
那人自稱,乃是這浩蕩長澤上一任主人的未亡人。
未亡人。
他不知道,身邊的女子早在數日之前,也曾因著這三個字而徹夜輾轉糾纏,難以釋懷。
多重的三個字。
所以,此刻他轉頭望著身邊的女子,啟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極盡試探的一問:"他和你舅舅……是那樣的關係?"
那樣的關係?
伊祁箬心頭一動,繼而脫口一記淺淡輕笑。
她深吸一口氣,轉而竟還得一聲調笑:"'那樣'?哪樣?"
越千辰一怔,旋即卻也笑了。
是呢,哪樣?
陰陽之數,是自古的規矩,可是又如何?規矩,歸根結底,都是人為的界定,幾時自己竟也學會了那般狹隘的小家子氣?連一句正經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不能否認,在那一刻,越千辰心裏百轉千回之間,卻還湧上了一層愧疚。
他搖了搖頭,轉眼看向她,定定道:"你和我這樣。"
伊祁箬麵色稍霽。
她的目光遠遠的落在那人身上,翻來覆去的,想著自己腦子裏僅知的那些舊事。
——那些子返想叫她知道的事,那些看起來有頭有尾,已是全部,可實際上卻隻是滄海一粟的事。
事情的最開始,要追溯到哪一年呢?天紀帝在位的一代,果真是好遠的事了……
驀然間,越千辰尚且沒有等到她的話,卻等來了肩上一沉,餘光之中,便見她難得的露出疲累之態,挽著自己的一條胳膊,就靠在了自己肩上。
本該是安逸靜好的光景,然而,偏偏卻在這日。
他心頭一歎,手頭一動,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聲音飄渺而來,灌入他耳中,說著:"這世上本不該有天音。"
真論起來,越千辰並不懂這話的意思,隻是在聽到這句時,卻是由衷的想要點一點頭。
這世上,本來就不應該有他。
她的聲音還在繼續,他一字一字的聽著,聽著她在說:"他出生,便該死。是舅父和先帝一起,他們一起救下了他,可是……卻又是為著不同的因由。"
這內情,卻是著實讓他皺了皺眉。
長澤子返,征和先帝……
子返也罷,隻是先帝……他驚訝,非但是因著先帝竟也身在此事之中,更是因為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先帝——伊祁箬對自己親生父親對稱呼,從來都是先帝。
至少他所聽到的,從來都是這一句。
他低了低眸,有意的去看了看她,卻未在那奪世容顏上看出半分破綻。
緊接著,她說道:"先帝是不信他的天賦,是蔑視那樣的無膽之舉,而舅父……他從救下他開始,便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對手。"
她動了動頭,尋了個更舒坦姿勢靠著他,也靠的更近密了一些。
長久以來,每每想到這一點,她都會感歎於舅父的心智。
有時候,她甚至分不清楚,究竟如穀君所言,天音子是為天所造就,還是說,他是為長澤子返所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