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風塵之會 第二章·玉淵蒼龍(五)(1 / 2)

不過伊祁箬沒有想到的是,有些事情,不僅僅是溫孤訣不知道,就連她自己,也從未預料到。

位於首丘嶺的一座吊腳樓中,當看到內室羅漢榻上的那具冰涼的屍體時,才從衛城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而來的兩人,各自眼中都有著不同的情緒。

伊祁箬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脫離。就好像一切的事情的都已由不得自己掌控,就好像她所知道的一切、相信的一切,都在這一瞬間,被一副冷掉的屍身盡數瓦解推翻了。

這種感覺,同越千辰互相算計險象環生的時候她沒有過,甚至當年重華兵發大夜的時候她也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這輩子,在這一日之前,她唯獨有過一次。

——昔年千華城中,大屠千闕的那一回。

“主母!”

奉命在此地看護夏侯公的,是她長澤軍西方七將裏昴將。她此來突然,昴也是才剛知曉此番變故,尚且來不及與她上稟,如今看到她,駭然意外之餘,隻剩了滿心的辱命感,赫然便跪在了她麵前。

身後同他一起跪下的,還有長澤軍的另外兩名將士。

伊祁箬此間眉目深凝,她看著溫孤訣癡癡惘惘的神色,看著他一步一步極緩的往前挪著就是下不定決心去靠近那羅漢榻上的人,她看著他才剛盛放而起的希望就這樣被一碰冷水赫然澆熄。

她心頭,懷著對這人的無盡愧悔。

過去,她想,自己對溫孤訣從來沒有什麼好的,可是至少還有這一點——自己調用了普天下最有能力的人在朝暮不改的護著他的父親,為此,她想,等到一切有了結果的那一天,自己至少能全他一場天倫——即便遲來,也到底好過不來。

卻原來,連這件事,也都是自己對不起他。

“……父……”等溫孤訣好不容易靠近榻邊,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觸碰榻上盤膝而坐的那人時,他跪在那兒,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從喉嚨中艱難的喊出那兩個字:“父親……”

除此之外,其實,他還有很多話想說。

可是再開口,卻隻剩下哽咽。

——這就是他建鉛華樓的目的,這,就是他這十年裏所有希望所在。

隻晚了那麼一天,他來,看到的便是一具屍體。

他從來不是什麼樂於籌謀的人,從來不是什麼心懷天下的人,從來都沒有什麼國恨家仇,他手握天下的真相,可求的,卻未有這麼一點天倫罷了。

可是,他求不得。

這一生,親緣求不得,情愛求不得,為這麼一條命,遠離故土考妣,到頭來,他竟是不知自己為何要活這麼一生。

——一生,皆是無用。

伊祁箬狠狠的吸了一口氣,拂袖轉身,不敢再呆的離開了這座屋室。

除了溫孤訣,所有人也都與她一道出了來,走手邊另一座小樓中,她坐在那兒,眉頭深凝,不知在想什麼,那頭,昴跪地請罪,隻道:“主母,屬下辦事不利,甘願以死謝罪!”

說完,掌風已起,他身後的兩個手下也與他一般,抬掌便衝著自己的天靈蓋劈去。

然而,這個動作卻被一道更為淩厲霸道的內力攔了下來。

伊祁箬瞬息發了三枚古玉流星出去,硬生生竟是將那三人的手掌穿了個透。血流如注裏,三人麵色不改,皆是深低下頭去,毫無怨言。

“要死也給我說清楚了再死,”女子沉重而威嚴的聲音緩緩自頭頂響起,冷肅之外,不曾想卻是一番平心靜氣之態:“怎麼回事,誰做的?”

昴眉目一蹙,半點沒有說出話來。

伊祁箬見此,心下便是一涼。

——長澤軍六千人一顆忠心,她對自己的這些軍將的性情,早已是洞若觀火。

就是因為太了解,就是因為知道這天下間隻有那麼一種、唯那一種情況能讓他們在回話時猶疑躊躇,是以,她的心便不期然的冰冷空洞了下來。

勉力壓下一口氣,她問:“自己人?”

昴抬起了頭。

這一回,半晌之後,他重重一點頭,隻答了一個字:“是。”

就這一個字,生生讓她掰斷了自己的左手小指。

昴看得眉頭一皺。

她卻似乎絲毫不覺得疼,緩緩往後靠上椅背,她微闔上眸,又過了許久,低吟吟的流溢出兩個字來:“……是他。”

其實,即便在說出這兩個字來的時候,她都希望昴能給自己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可幻想隻能是幻想。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即便早已預料到這樣的可能,可這時候,她還是難以接受。

她說:“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