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衝淩城中,宸極帝姬與姬二公子談論著天狼四殊的同時,天狼穀中,自一頓鞭子之後再見的兩個人,亦在暮鼓台上談論著同一件事。
“你想知道那人是誰,與你又有什麼好處?”
姬格向東而望,心中對越千辰執著於此事的態度並不十分欣賞,回想著世人盛傳之中的所謂‘四殊’,有時候他都覺得可笑。
——那不過,也與長澤一樣,更像是一個傳說罷了。等真見了真實,愛恨都不能分辨,更何談好與不好?值與不值?
更不提越千辰著意知曉那第四人的身份,為的又是那麼個叫他不喜歡的目的。
身邊白衣男子的鴿子血下灼灼的目光一動不動的緊望著自己,他心頭一歎,直看著遠方道:“子返與忘機皆已逝,宸極帝姬、逐明國主二人,自可作為其親傳弟子將這兩個位子擔個七分,另有一個我,不提也罷,真若到了必要關頭,宸極不算什麼,我終究還是惦念著那一闋哀蒼生,不能平白汙了雪頂的一麵石壁,至於這第四個人……她總不會為人所用的,你不必強求。”
——之所以求那一個名字,不外乎,是他想將那人收歸己用,為日後種種謀得更多一分的勝算罷了,可是眼下姬格的一句話說得明白,卻也叫越千辰著實一愣。
——總歸不會為人所用。
眼裏片刻的猶疑閃過,終於,越千辰還是執拗道:“不求一求,手上的勝算終究少一層。”
求了,或許還有希望,可是不求,終究少一份安心。
尤其是他不能絲毫努力都不做,然後成日家便自己擔心著,那最後一個人會為對手所用。
姬格知道他是不放心,生怕那人是站了伊祁箬那邊的,思及此,他不由垂眸一陣好笑,片刻後移過目光去看著身邊的人,頓了頓,道:“天狼四殊,四人皆有所謀,總歸一句,不足為外人用也。”
越千辰赫然一怔。
是以,那人……終究還是有所謀,隻是,不會為旁人所用麼……
“皆有所謀……”暗自將這四個字一喃,他心頭泛起些想法,過了一會兒深斂著疑惑朝他道:“最後一人暫且不提,你謀的是慈悲蒼生,那子返與……”
——提及那人的名號時,他猶豫了一瞬。
他本想脫口稱母後,可又深覺不妥,或稱觀音娘子、文賢皇後等名頭,到底也不合那前一句‘子返’的例頭,是以好一番忖度之後,他終於出口,卻是平生第一次在這天狼穀中、世俗之外,喚出了母親的名諱——
他問:“……子返與忘機,謀的又是什麼?”
姬格似乎被他的問題難住了——倒不是沒有答案,隻是真要說,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想了想,他並沒有直接開始與他釋疑,而是啟口問了一句:“你哥哥可曾告訴過你,逐明與夜國天涯兩畔,何以君羽氏的孩子,會成為你母親的嫡傳弟子?”
越千辰眉目一蹙,當下便問:“為什麼?”
看來,便是沒有了。
有時候,姬格看著越千辰,總想仰頭看一看天,而後問上一句,千華啊千華,你這個弟弟,究竟有什麼是你告訴過他的,又有什麼,是你想瞞他一輩子的呢?
可惜,斯人已逝,是以,這些事情,到今天,所能做決定的人,也便不再是那縷消亡在琉璃灘上的英魂了。
姬格忖度片刻,時而垂眸時而抬目,看著越千辰,最後,他終是做了個決定。
他想要告訴他一些事。
於是他回身走到矮案前落座,正對著簷角外極好的疏雨景象,攜了盞茶淡淡品來,而後不急不緩的落盞,看一看追隨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人,將舊事緩緩道來。
他頭一個問題,卻是問:“你哥哥有一個稱謂,世人喚其作‘瀛溟之子’,這名頭的來曆你總知道罷?”
越千辰自是沒想到這一竿子竟直接支回到自己尚未出生之前的年歲裏,不過眼下聽了這話,也料定世子將要說的不會隻是一星半點的小事了,是以一時之間,心頭便有些激動,壓了壓情緒,他點了點頭,平和道:“是因為當初母親出海勞軍,返程時遇了風暴,流落到彼時尚是荒島一座的瀛溟島,哥哥誕於荒島風暴之中,在其降生之後,那風暴也神跡似的停了,夜民一向崇水,更以此故,認定了兄長是瀛溟之神所賜之子,後來眾口相傳,便有了那麼個名號。”
年幼時他甚至還會去想,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何以兄長出生之時,苦難之後卻帶來了曠世榮光,可自己出生時,分明是華堂錦繡裏幾千幾萬個小心細致的準備著,可到了最後,不僅母親因此而死,就連自己,也得了那人那麼一闋預言。
——說來有趣,這樣的比較之下,他倒也是從未怨過天命不公因而嫉恨那待他最好的兄長,隻是感歎,造化弄人。
越千辰說罷,心頭正是有兩分感慨時,不期然對頭的人卻是緩緩搖了搖頭,隨即淡淡道出四個字來:“其實不是。”
他一驚,將那二字一複:“不是?”
“不是說你的故事有誤。”姬格眼裏有些追憶,低醇的聲音不由得更低了一分,緩緩道:“是眾口相傳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