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哲生日的時候特地邀我去了他家。
待吃到一半,徐明哲突然問起仇範。
“你和仇範還有聯係麼?”
“沒有,自上次見過她之後,就再沒有聯係了。怎麼啦?”
“她出事了!”
“什麼事?”
“她從自家樓上陽台摔下來,死了!”
“什麼?”
這真是噩耗!
“人生來就是麵對痛苦的嗎?”
“當然,如果不是鐵石心腸的話,麵對每一場生死離別就是痛苦的。”我和徐明哲四目相對,都流下了淚水。
“事情有蹊蹺!”
“嗯,她的丈夫呢?”
“那晚正在家,他親眼目睹仇範失足掉下陽台。”
“懷孕後,仇範一直很小心孩子,她不會這麼不小心的。”
“但是仇範的父母親除了十分傷心也沒有多追究,所以警察也沒有展開深入調查。”
“什麼時候的事?”
“11月13日。”
“對了,周知道我和你們去警察局的事情嗎?”他突然問我。
“我沒跟他講。”
“你為什麼不說?你是怕他知道我們之間即將要發生的事情麼?”
“她的葬禮是什麼時候?”我問他。
“明天。”
飛來南京的時候,天灰蒙蒙的,沒有一絲陽光從厚厚的雲層透出來。一路大道我們來到仇範嫁入的豪宅。別墅前草地上擺滿了鮮花,鮮花中間是她的遺像,照片中的仇範在花叢中央幸福的微笑著。沒有多餘的豔妝,沒有紅唇,沒有威士忌。死去的人兒啊,仿佛如她生前所說的一樣,從始至終都是孤獨的,什麼都沒有得到的。她忘記了我,忘記了那些纏綿的晴天和夜晚,我們的舌吻、交歡。她沒有帶走這些,而是將這些都留給了我。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但是我認識的沒有幾個,所有的男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褲子,女人著深色的套裙。前一刻還在人群中嬉笑打鬧的小孩子被大人招呼過去,他們被拍了拍後腦勺,紛紛跪下去,朝著仇範的遺像磕頭;大人們甩了甩了衣袖,滿目愁容,將眉毛鎖成一條直線,直勾勾的拱起眉骨,低垂了眼睛,深深地鞠躬。徐明哲遞給一位傭人一份“白包”帶我融進了人群中,淹沒在這黑色的沼澤裏。
死去是一種何其美妙的事情,如果她還能看得見的話,一定對我們的態度感動。如果她還看得見的話,一定在某處偷偷笑著大家的眼淚。我搖搖頭,將這個可怕的想象丟出腦袋,悲傷又慢慢襲來。我側看向徐明哲,他嚴肅地審視著周圍這些人,仿佛在探索他人的秘密,如果有人此刻打了個機靈,渾身一個冷戰,一定會回頭注意到這來自地獄般的眼神,甚至一定會懷疑他是個偵探。我們兩個就站在一群韓國人和一群中國人的隊伍中,滿腹心事,打量著他們。究竟是誰,會希望仇範死呢?是那個瘦弱的正哭哭啼啼的丈夫麼?是那個手持托盤東張西望的傭人麼?是那個年邁但依舊英氣旺盛的管家麼?是仇範那冷眼的富貴公婆?還是?我抬起頭,仔細的掃描著,突然,我看見一雙眼睛正定定的看著我。
我定睛一看,竟是周先生!他竟也在這裏。我又看向他的身邊,旁邊是手挽著他的胳膊的金珠恩。他們兩個怎麼會都在這裏?窘迫,卻為何去窘迫呢?她和他也挽著手啊,我挽著徐明哲的手卻試圖放下來。
徐明哲此時也注意到了他們,他接住我欲放下的胳膊,微笑著鼓勵我。周先生並未回應我一個意會的眼神,甚至於自那一須臾的定定相望之外,別無其他。隻是一個警告嗎?還是我隻是受了那眼神的蠱惑,才發現了他,他於是發現了我?吊唁會氣氛十分肅靜灰暗,不太適合打招呼和問好,所以我和周先生四目相對地望著,我看見他身邊一身黑色照樣光彩奪人的妻子,自愧不如。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就好像是你鍾情的一件東西,你買不起,卻看見在買得起的人手中把玩。我為何要作此比喻呢?這讓我看起來滑稽可笑不是嗎。他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啊,男的成熟帥氣,女的知性漂亮,他們身上總是釋放著強大的氣場,給予旁人一種名貴無法攀登無法比擬的壓力,如果這種壓力是用話表達的話,一定是鄙夷地、咄咄逼人地。散場時,我們正不知怎麼去招呼的時候,周先生夫婦被主人邀去了室內。我和徐明哲杵在原地,呆呆地望著仇範的遺像,過了一會兒,我們又一齊看向三樓的陽台,而後將目光投向一樓門前的大理石台階上。幾日前,那上麵是白的紅的一片,不遠處是一群驚慌失措地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