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和我搭乘飛機在流亭機場停下,沿途的觀光雨淋同很久以前一樣繁茂壯麗。我們對望著,給彼此一個歸屬感的笑容。本來心裏的負擔很重,一旦放下包袱,便感覺渾身放鬆。我們乘著他保養極好的舊車,在夜色漸晚的路上痛痛快快地飛奔,把我一身的絕望和泄氣都拋諸腦後。
我以前很愛看書,一遍遍閱讀小說中的每一個字,對人物的每一個表情描寫用的詞語字斟句酌,跟著主人翁一起哭一起笑。有時候,我扔下書,對著空氣默默發呆;有時候看見高潮部分,也會不自覺地朗誦吟唱。後來,我看見周先生深愛聶魯達的詩集,我便也深深愛上了他。愛書之人,往往從他看的書就可以知道他的品信。周先生會有隨身攜帶的書,其中就有一本放在頭頂遮光板下,那是一本小小的隻有手掌那麼大的金黃色書皮的詩集。
雨霧升起來,彌漫在半空中,公路上車輛稀少。
我想起聶魯達的《雨》:
“別害怕,
我們正在等待雨的降臨,
赤裸著,雨,
正同樣地降臨在馬努塔拉山上。
就像習慣了敲擊石子,
雨降在我們身上,
溫柔地把我們衝洗 。
到拉努拉拉庫山洞下的,暗淡中。
就這樣吧,別讓漁夫或賣酒的攤販看到你。
把你燃燒著的雙乳埋入我的口中吧,
讓你的頭發成為我的小小的黑夜,
潮濕而芬芳的黑色封住了我。”
能將頭發比作自己小小黑夜的人,大概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滿心隻有溫情和善良,這樣的人也隻有聶魯達這位大師能做而且不顧一切地說出來了。
有時候,我翻開周先生的手抄,撫摸他留下的黑色或靛藍色的字跡。一種憂愁悵惘的情懷噴薄而出。我想要他快樂,每天每夜都快樂。所以,我又不想他看這些書。雖然悲觀讓人充滿力量,但是沒有自製力的人隻會陷入那些灰暗的字眼,諸如骷髏、血汙、白色月光、石頭與紅色海藻和地上沒有根的樹,而學不會如何跳舞地生活。
我總是這樣擔心,擔心他傷心,擔心他會離開我。所以漸漸地我也能看見那些擁有黑色力量的事物。例如他冷漠的眼神、自私的背影、背叛者、壞人。我又懷念失去的東西,漸漸能看見本來不存在的東西。例如那些已經死去的人,離開我的人。
我是一個矛盾綜合體,又深知這一點,卻無法自控、改變現狀的人。每當我身邊有周先生在,我就想把心事都掏空,然後靜靜地睡躺在他懷裏。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超越這種美妙,這種身和心都得到巨大滿足的情感的種植,像埋下一顆等待複蘇的枯木,給她陽光和水,還有空氣。
周先生安靜地開著車,把我們帶到我們的港灣。那裏是一個被叫做家的地方。
拋開作為夫妻或者情侶這種關係每日會遇到的瑣事,將這些瑣事的事務性拋諸腦後。讓我們一起進入主題,進入情感宣泄的高潮,一塊人人渴望到達的聖地。
我們互相撫摸彼此的身體,在對方每一寸肌膚形成的跑道上做一場隻有一個人的馬拉鬆式的長跑,我們流著汗,流著體液,一步步接近終點,然後在勝利之後互相擁抱親吻,彼此賀喜祝福。這真是一個無與倫比的晚上!
“你的全身象張開的手,
象一叢白色的月光,
以及狂歡,
當雷霆擊殺我們,
當利刃砍傷根脈,
光線擊向發茨,
當我們,
逐漸逐漸地複蘇,
好象浮自海洋,
從沉船負傷回到,
石頭與紅色海藻之間。”
我在半睡半醒中度過了大半夜,一直不敢睡著。我害怕因為睡著,時間就從我閉眼的那段時間溜走了,這是一種浪費。都是他,讓我貪圖渴望過去的甜蜜,是他,揮霍著他的任性,讓我覺得原諒和自欺欺人也是一種正義。我用腳趾夾住窗簾的一角,輕輕地拉開一點,光線透進來,外界的清寒也滲進來。周先生早已酣睡。他側著身子對著我,輕柔的吸吹過我的臉。他睡得很安詳,睫毛煽動著。我將手臂從他肩上略過去,讓自己的胸口貼在他的胸口。他迷糊中也攬住了我的腰。我又在他懷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