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輕輕敲了敲臥室的門,柔聲發問:“玉集,醒著嗎?”
陳暨裏頭揚聲道:“進來。”
他上身依舊纏著紗布,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卻將謝婉賢跟謝懷昌兄妹都嚇了一跳:“怎麼傷這麼重?”
“都是些皮外傷。”陳暨對婉瀾道,“不要叫人來照顧我,你回去,把立夏留下。”
婉瀾嚇了一跳:“你自己怎麼行?”
陳暨擺了擺手“這些傷養一養,等傷口結痂便無大礙,況且你不是回去久住,若因為這幾天而惹上新的麻煩,那才是得不償失。那些日本醫生每隔一天就要來換一次藥,你防住大久保,防得住那些人嗎?”
謝懷昌忍不住咋舌:“雖然這是監視,但一般人也得不到這個級別的監視。”
婉瀾狠狠瞪他一眼:“說來鄭汝成遇刺,難道袁大總統一點反應都沒有?”
謝懷昌對著她攤開雙手:“出事的時候我已經在路上了,就算有什麼反應,我也得不到消息。”
謝婉瀾涼涼插話:“用得著你來刺探消息麼?”她說著,走到陳暨床頭去提電話聽筒,伸指撥號,不過片刻便道,“存之,是我。”
婉瀾大為驚駭,就連陳暨都從枕上坐了起來,兩人齊刷刷地看向謝懷昌,後者正雙手抱臂,覺察到他們的目光,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
婉賢已經跟那邊三言兩語說完了,最後柔和道了一句:“我已經平安到上海,勿念。”
她掛掉電話,抬頭對陳暨道:“他下令為鄭汝成封侯了,一等彰威侯,祭典正在準備,是楊度楊皙子親自操持的。”
陳暨沒有說話,謝懷昌則輕輕歎了口氣:“他真要稱帝了。”
封侯是封建帝王對臣下的恩賞,在號稱人人平等的民國,大總統公然為民國官員封侯,簡直是倒行逆施……也是借此試探天下民意。
“他看不到天下民意的。”陳暨重新躺回枕上,“他隻會看到底下人想讓他看的民意。”
婉瀾在第二日清晨啟程回鎮江,按照陳暨的意思,除了立夏和原有的家仆,她沒有請任何人來代為照顧養傷的丈夫。
她終於可以尋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問謝婉賢:“你同徐適年……”
謝婉賢笑盈盈地看她:“怎麼?”
婉瀾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但她竟然全不當回事的樣子。
“你們兩個……”婉瀾想了半日,想要尋一個合襯的詞,“私定終身了嗎?”
謝懷昌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來,並且糾正她:“是相戀,阿姐,北京城裏流行這種入時的說法。”
“那同私定終身有什麼區別?”婉瀾板著臉,訓斥謝懷昌道,“你若隻會插科打諢,那麼就請你出去吧。”
謝懷昌還想聽婉瀾審問小妹,因此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沒有。”婉賢回答,“阿姐放心吧,我根本不會同他私定終身,他若願娶我,我就嫁給他了,壓根用不著私定終身。”
婉瀾臉色都變了,她站起來在船艙裏走了兩步,想說什麼,卻又覺得那些個話不過是老生常談,最後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等陶姨娘知道了,她非要氣死不可。”
不巧,這正是婉賢的軟肋,她一下就喪氣起來,對婉瀾道:“我沒有做有辱家門的時候,你為什麼生氣?你覺得徐先生配不上我,還是我配不上徐先生?”
“我不曉得你為什麼非要對一個已經娶了妻的男人念念不忘。”婉瀾道,“你打動他,在外頭雙宿雙飛,興許還要以他妻子的名義,聽別人喚你一聲‘徐太太’,然後將一個原本就得不到丈夫垂憐的發妻丟在家裏,讓她替你去侍奉婆婆,操持家宅,你能心安?”
婉賢想到了婉瀾能說出的所有話,獨獨沒想到她竟然會搬出徐適年的發妻來壓她,這讓她覺得難堪,因此更加憎恨那些新思想口中的“封建婚姻”,愈發追求所謂“自由戀愛”起來。
“阿姐若是饒我一條生路,就準我此生不尋婆家,不成親。”她似乎是在賭氣,但又好像說的發自內心,“我不逼他休妻娶我,隻當我能在他身邊便心滿意足。”
“你可真是情深似海。”婉瀾冷笑,“你叫你二哥聽聽,這算不算是荒唐話?一個正經人家出身的姑娘,成日跟著一個有婦之夫,卻又不嫁給他……阿賢呀,你就當你著今生來晚了吧,北京大學裏人才濟濟,難道就沒有一個能叫你心許的人?”
婉賢僵著臉坐在船艙裏:“人才事多,英才更多,我若能在遇上徐先生之前遇上他們……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