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時,於水仍見趙練徘徊在橫院門外,此時四目相接,已經無法再有任何避忌的餘地,於其二人皆尷尬收場,倒不如大方地送他離去。
“練,吃飯了嗎?”於水如此客氣的問話實在出乎趙練的意料。
“未曾吃過——”開口竟然不知該說何事。
“去院內吧,我遣韻兒備下酒菜為你踐行。”於水的說詞是那麼有理,趙練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隻得硬著頭皮隨他前行,一切的行程都未曾想過,他竟然知道的這般快,想來省了自己殘缺的說詞也是不錯。
沉默的氣氛略顯尷尬,趙練本就心事凝重,也不知是怎樣的膽子竟敢未征詢父親的意思便央求老爺從軍一事,事後更不知該如何向於水言明。
在這坐立不安之時,於水的話語打破了平靜:“練,我發現自己一直不懂你,”酒菜也在這時擺了上來,“你知道嗎?我總是能被你看透,而自己似乎永遠看不到真實的你,連你從軍之事,月月與父親通信之事,甚至是當年不想讓我痛苦而隱瞞之事,你傷心難過之事,都不曾告知於我,”言說之時便已是杯酒下肚。
“我看得出你誌不在此,正如我意也絕非做一介書生而已,隻是,隻是……”酒入愁腸愁更愁之後的似乎不像是踐行,而是於水一人對酒哭訴。
“別喝了,男兒誌在千裏,我已經放棄了七年,就全當你我緣盡於此吧。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也莫想太多,我的家還在此處,他日也必有相見的可能。”趙練嘴上之言如撒在於水身上的鹽,同樣也侵蝕著趙練的心。
於水原就不想自己的言行影響趙練的一生,無奈真正在乎之時便忘了這些,不想卻帶給他更大的困擾,誰知他的言語更是堅定了趙練離開的決心。
趙練對著於水那張酒氣浮動、紅暈參半的臉頰,想著將來於水結發之日,自己定會忍不住說出心底的話,倒不如離開來的輕鬆自在。隻要有悅魚在,於水定然不會無聊,而今他們父子關係業已融洽,又何愁於水往後的人生。
“聽聞你要趕在五月入軍,現下不過幾個月了,其間你可願履行當初的誓言?”無奈與哀愁同在,於水眼神中的渴求帶著萬分哀傷,趙練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隻是究竟所為何事,他卻一陣迷茫。
“七年前,七年之前你便說過,說過的,為何我足足等了七年,你,你,都未給予任何回應。”酒氣直直地從於水口中竄入趙練口鼻,一直沁入心底,愈發迷離的雙眼衝擊著趙練的神經,沉醉在於水的所有美好之中卻被他的下一句堵上了呼吸的能力“你不是,不是說,要教我武功的嗎?你,你,不是知道我的願望嗎,為何,為何,……”剩下的便是倒頭桌麵的醉人一個。
才發愣不久的趙練心慌,原來所有事於水都知曉,都記得,可他不知道的是,有朝一日他學成之時便是他失去他的那一日,於水又怎會懂趙練所想,他的言論也讓趙練明白自私有時是毒藥,能將摯友變為陌路之人,而今自己又一次自私的想法是否真的會結束這一切,又期望又失望。
麵對那張委屈的睡顏,趙練終於還是忍不住將手撫上,至少在臨走之時也讓他永遠記住於水的感覺,至於習武之事他還是拒絕了,那個充滿血腥的場所完全不是他的歸宿,“於水,我不想在戰場之上遇見你。雖你有滿腔熱血,亦不願老爺失望,隻是你更適合以筆論古今。”
你滿腹才華盡可與當朝丞相比肩,至少多經曆練必能安身朝堂,縱然人心難料,以老爺的威望,明哲保身定然不難,而戰場上刀劍鋒芒,我如何也護不了你周全。一段回響腦海的話語終是說不出口。
這一日太過漫長,趙練收拾好於水臥房之時便是三更,不知道是如何回去,亦不明何時睡著,若不是噩夢一場又怎會擾了他這時的倦意。
血淋淋的屍體橫躺自己麵前,本來早已回憶不起的少時的噩夢今日又再次上演,那場大火湮滅了趙家多少人,趙練的過往便在他驚醒之時一如傾泄的瀑布,侵入本該擁有抵抗能力的思緒之中,也是昨日的各種事端將這位硬氣的男子最為柔軟的一麵曝露無疑。
那段塵封的歲月是他永遠不願提及的傷痛,可是就在一夜之間所有悲劇的重現,將他的防線摧垮,緊緊盯著屋頂,淚水無法洗去心底的汙穢,究若不是偽裝起強大的外表,大概早已被世道啃食地體無完膚。
於水所言甚是,自己看透別人的一切,到頭來付出的還是偽裝的自己,隻是這樣的偽裝,想要的也隻是對方的一份欣喜而已,何錯之有?
這一夜又是那般漫長,天一直不見有何見白的衝動,思及昨夜醉的不成人形的於水,隻怕又要踢被子,若是著涼便不好了。
所有的動作都是在不經意中熟練地完成,待邁出房門之時才如夢初醒,若那片血光再次降臨,連累的究竟會不會是葉家一門,七年都不曾想過之事,昨夜的一場噩夢逼得他直麵自己幼時的夢魘。
緣何在七年之前不曾思及此事,趙練開始後怕起來,當初貪戀父親給予的一絲家的溫暖,而後是貪戀於水給予自己的震撼與存在感,未曾真正經曆過家的溫馨的趙練怎肯舍棄來之不易的幸福,時過境遷,七歲時的變故已經過去十三個年頭,在也加也貪戀了七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