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各自揣度(1 / 3)

初五,如果沒有相問也就不必有相知,又何須煩憂,對於清風,趙練有著對於水的愧疚與憐愛,對於那樣的人我無法做到不聞不問,即便是自甘墮落,他也不會允許他借著於水的皮囊流連煙花柳巷,靠著出賣色相博取同情與愛撫。

或許他不該到這裏的,月樓,這個笙歌曼舞的世界從未涉足過,今日卻為了一位萍水相逢的人而特意來此,懷中所揣是他近年所有積蓄。

在人群的擁擠與簇擁之下,趙練屏退了身旁雜七雜八的人物,尋一處角落,端然而坐。沒有想象中的嘈雜和汙言穢語,反倒是極似一個書香文雅的所在。

越接近酉時,月樓之下的桌席之上,人們談論的聲音就越輕,時辰到的一刻,人人都憋著氣息一般,緊緊盯著從樓上緩緩而出的人,隻是令人失望的是,那人並非期待已久的清風,而是這月樓的管事——默娘,一位極其端莊大方的女子,雖也三十有餘,卻總給人一種沉靜中的靈氣。

“感謝各位的賞光,今日月樓設宴,主要是為了清風謝牌一事,遵照他本人的意願,他有意離開月樓,隻奈手中並無贖身的本錢,所以今日特設此宴,若是哪位還瞧得上清風的技藝,大可為其贖身,隻是這價錢,想來各位也知道,他是頭牌,我也不必多說了吧。接下來我請清風為各位獻上一曲如何,就當答謝各位常年的照顧,也給那些不曾聽過的人一次耳福的機會。”

默娘說完,底下一陣熱烈的掌聲。

此時清風步履艱難地挪出房門,坐於默娘身邊的古箏旁,臉上不飾一絲顏色,即便默娘再三以臉色提醒,他依然無動於衷。樓下看客仔細瞧著端坐的清風,不發一言,像是約定一般,隻為他的曲音而來。

隻有趙練覺察出各中異樣,隻因這樣的清風滿麵的仇怨,他細小的愁眉都令他心憂。琴音一起,帶來的寒徹心骨的痛,讓趙練久久不能釋懷,也許是因為身處角落,趙練覺得清風不可能看見自己,便一直直視著隨著音樂而愈漸無奈的雙眸,隱隱暗含的銀光,幾乎奪眶而出,無視身邊人的紛紛議論,隻覺查出他的身不由己。

音罷,不知是誰醉在了這一曲《無名》之中,底下掌聲不絕於耳,隻有趙練一人全無鼓掌的趨勢,而是呆呆地看著那個早已不知去向的人。

“默娘,今日我等前來隻為清風一人,你何苦又讓他回房。”一個衣著素雅,卻麵色淒愴的人高聲相問。

“林公子,今日您能前來已是月樓之幸,隻是清風尚有東西要收拾,不便相陪。”默娘圓滑而不失分寸地回答。

“那好,我今日出三千兩為清風贖身,不知你是否應允呢?”雖是詢問卻有著一種堅決的語氣。

“林公子,你想要清風的自由,可還不曾問過我們是否同意吧,我們可不想清風就這般廉價地出了這月樓。”周邊一群人開始起哄,紛紛抬價,默娘識相地不再開口,隻等誰能出到最高的價錢。

這樣的相互爭搶如同為了一件稀世寶物而爭先恐後,如此光景早在屋內獨自瑟瑟發抖的清風

早已預料到了,他也試著用真心換真情,隻是一切不過煙雲易散,身為煙花柳巷之人便注定了一世淒苦,試著用餘光瞥向樓下,終究是尋不到那一處奢望的風景。

情起情滅,原來不過刹那,剛剛萌芽的心思也一並死寂在一曲《無名》之中。

麵對眼紅的富家子弟、達官顯貴,趙練沒有那麼多錢財可以媲美,沒有那麼大的權勢足夠遮天,隻是想到自己在乎的人即將受到的待遇便不由自主,拍案而起。

本來的喧囂,被這樣石破天驚的聲響所淹沒,眾人目光齊聚趙練身上,趙練反而悠然地自角落大步流星地走向二樓,那種威懾的氣場,眾人也隻敢竊竊私語,以為是怎樣的大人物出場。

倒是默娘落落大方地向這位向自己走來的陌生賓客詢問:“不知這位公子怎麼稱呼,若是為赴宴而來,還請到樓下用餐、飲酒,若是為其他,今日月樓恕難招待了。”

“默娘,是嗎?”趙練抬頭,用那雙堅定的眼盯著默娘平穩的眸子,繼而道,“在下趙練,今日我是為清風而來,不知這理由夠是不夠?”

默娘淺笑,泛著桃花的雙眸中是疑意,隻因從未見過趙練,怎會為清風而來。

“趙公子從未來過,怎會看上清風呢?”默娘尚未講完,底下便有人開始吵鬧,“默娘,把這小子趕走,我們可都想著清風呢,怎麼能讓外人占了便宜不是。”

默娘略施手勢,示意底下人莫急,轉而對趙練說:“若真是為了清風,不知趙公子肯為清風出多少價贖身呢?”

趙練深知自己所帶的錢倆絕對不夠為清風贖身,但是已經到了此地也斷不會無功而返,手中緊緊握著那塊於水相贈的玉,猶豫再三終於開口:“我不曾帶那麼多錢倆,也就隻有三千而已。”

“趙公子,即便我同意,我想這底下少說也有百十來個人,他們也不會同意吧。”默娘戲謔地看向樓底,底下的人齊刷刷地向趙練露出鄙夷的笑,“下來吧別丟人現眼了。”“走吧,走吧。”

房中之人,似乎聽見外麵異常的動靜,悄悄開了門縫,見到趙練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再不是生活在地獄的衰草,而是黎明中閃著露珠的青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即便隻是幻覺,他也足矣。

“我說現錢隻有這麼多,若是再加上這個呢。”趙練幾乎是顫抖著拿出的玉,遞與默娘觀看。

默娘剛一觸手,便仔細的觀察起來,心中也略加思量一番,再看向趙練若有所思的臉,轉身麵向樓下的眾人,緩緩道來:“各位,今日這位趙公子出價最高,各位願意的請在此好吃好喝,都算我默娘的,若是心有不甘的也請下次光顧月樓,默娘保證會有比清風更好的琴手。”

無論是誰都不甘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卻也知道默娘的脾性,隻得碎碎念後就此作罷,繼續好吃好喝,此時已經有別的琴手、樂手等人紛紛出來助興。

而見到那塊玉的清風又在希望的瞬間如臨深淵,為什麼是他,怎麼會是他?他一遍遍地問自己,一遍遍地否定自己的猜測,卻還是無法欺騙自己的雙眼,本就一身傷痕的他搖搖欲墜地癱坐地上,早已退去激動的緋紅的臉,愈發慘白,眼神中的是恨,滿滿的恨意,偏偏這時趙練跟隨兩名下人進到清風的房中,卻是這幅景象。

這樣的清風又一次讓趙練又想起那時候受傷的於水,一樣的絕望與恨意,一樣的麻木與虛弱,他一定要好好守護他,趙練於心底發誓,而這輩子他也不會再輕易許諾。

“起的來嗎?我背你,咱們離開這裏。”趙練想要伸手去扶清風,卻遭到他強烈的反抗,惡狠狠地瞪著趙練,清風覺得委屈與心酸,竟然忍不住,掉下了幹淨的淚。

“別哭,別哭,以後沒人會欺負你了,來跟我走。”

“不走,我不走,你何必拿那麼貴重的東西贖我。”清風雖然簌簌流淚,口齒卻異常清晰,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消退,心底留著自己的思忖:我於你隻是禍端而已。

“那不過是身外之物,快點,乖。”清風的情緒在趙練眼中是對於前途的迷茫與恐懼,以為隻要是貼心的話語便能安撫他的不安,結果卻是異常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