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他們的過去偶然間促成我的誕生。他們的過去我不便猜測,因為不真實,作為子女猜測父母的過去也是一種不禮貌的舉止。
半夜熟睡中被隔壁的聲音吵醒,爸爸拿著衣架在抽打媽媽,媽媽穿著短褲,大腿上立刻出現紅紅的印子,媽媽哭著,爸爸嘟嘟喃喃地罵著,“家庭暴力”是多年後我才學到的詞,那個時候也沒有家暴求救熱線。
我撲過去,張開雙手看著爸爸說:“不要打媽媽。”爸爸還是靈活地躲過我的阻擋,一下一下地打落在媽媽的身上,媽媽怕打到我,緊緊地護住。打鬧累了,爸爸回到隔壁睡覺去了。
我看到媽媽大腿上一道一道的紅印腫得老高,媽媽的眼淚一直掉,我沒有說話,隻是幫她抹眼淚,她緊緊抱住她,“哇——”地一聲哭得更慘了。
外公年輕的時候,金門一戰打響了,他也就應征入伍而來,不是為了保家衛國偉大夢想,而是為了換回兩張肉票補貼家裏。當時外公有四個兄弟,外公排行第二,屬於爹不疼,娘不愛中間那個,外公的哥哥已經過了當兵的年齡,弟弟還隻是10歲的小孩,所以外公成了家裏唯一合格的壯丁。
我問過外公,當兵的時候,怕死嗎?他說那個時候金門一戰真的很慘,打仗的時候什麼都不敢想,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敢想太多,下來之後,看到戰友被炸得戰友戰友一塊一塊的胳膊,手腳,分不清是誰,當時一直嘔吐。
其實所謂的敵人,也是自己的同胞,“對著這樣的敵人,麵對麵你下得了手嗎?”“真的不能想太多,在那個年代。”
“以前有一個從小和我一起放牛的鄰居,他隻是比我大一歲,國民黨抓壯丁的時候,他被抓到台灣,打仗的時候,我知道他就在敵人的陣營裏,我也想過如果我們遇上了,我們是否真的下得了手,我們個人是沒有仇恨的,甚至是自己童年的玩伴,是鄉親,就國家來說,我們也沒有仇恨,我們都是同胞。不過慶幸地是,我們沒有在戰場上碰過麵。”
外公口中的這位玩伴在三通的時候,便回到大陸,外公經常和他在榕樹下暢談,兩個年過七旬,白發蒼蒼的老頭一齊下棋,造化真是弄人。
退役之後,恰逢上海南大開荒,外公和新婚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外婆,服從部隊的分配,來到這個荒蕪,用外婆的話說:“是個夷蠻之地”。古代最慘的是就是被貶謫到這個地方。
“剛來的時候,連路都沒有,而且很陡峭,聽說以前經常有馬在這邊摔死,每走一步都像用命在賭。野草叢生,草木裏藏了好多螞蟥,專吸人血,驅趕都驅趕不了,太多了,弄掉之後還血流不止。還有草爬子,藏在棉被裏,在未吸血之前都是看不見的,吸血後,就變大隻,像跳蚤那麼大。有一天起床的時候,看到被單都是血,嚇得臉色蒼白。”過了四十多年,外婆每次想起都打冷顫,她再也不願重回到海南,海南成了噩夢的代言詞。
他們從沒想過在海南一呆就是30多年,他們想都不敢想,想太多連留下來的勇氣都沒有。
這個時候外公外婆都回大陸老家了,媽媽在這裏無親無故,哭累了隻能抱我會房間睡覺,屋裏隻有一張床,連沙發也沒有。
每天半夜兩三點,我就被燈光刺醒,這個時候爸爸媽媽起床換上工作服,出去收橡膠水了,爸爸媽媽是一家國營的橡膠廠的工人,他們每天兩三點就要起床,割橡膠樹的皮,讓膠水順著刀口流出來,擺放好接膠水的碗具物,一天要割上百棵,七八點的時候要趁著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把膠水收集起來,氣溫升高會讓膠水凝固。
下午他們都要下地了幹農活,他們都沒有閑暇功夫顧及到我,偶爾會帶我到田裏,然後讓我自己一個人玩,那個時候我最大的玩具就是橡膠子,硬硬的殼,光滑光滑的,很簡單,也很廉價,但玩得不亦樂乎,我完全不知道什麼是變形金剛,什麼叫四驅車,更不懂過山車,但是我依然單純地快樂著。
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屋裏一個人也沒有,媽媽把早飯打包好放在桌上,起來後就自己去吃,是白飯,還有一個鹹鴨蛋切成兩半,黃黃的蛋黃被白白的蛋白圍著,很好看,也很誘人。沒有人管我吃不吃,沒有人管我有沒有刷牙,沒有人管我挑不挑食,更沒有在意我是否會營養跟不上,那個時候沒有零食,不吃就隻能餓肚子。但是幸運的是,我也沒有什麼營養不良的症狀,也沒有奇怪的疾病,那個時候的孩子就是這麼好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