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異景,地見奇珍”
蘇琴台呱呱墜地之日,一個路過的算命先生給繈褓中的她留下這八個字。當時黑夜忽然亮如白晝,不見日月,不見星光,半個時辰方休。
蘇琴台的左掌中心有一塊紅色的胎記,待到及笄之年,那胎記清楚的長成了一個琵琶形狀,半梨形的琴麵,有琴頭,有軫子,有四根琴弦,好一把栩栩如生的掌中琵琶。被家人奉為“奇珍”的蘇琴台也的確天賦異稟,詩書棋畫一點即通,尤其在琴藝上更是登峰造極,彈琴時小雀都駐足側耳傾聽,被坊間傳得神乎其神。
莊大郡王要來小地方處理公務,那是什麼人物,他老子可是當今天子的皇叔,作為小縣丞的蘇鵝公自然絞盡腦汁去巴結奉承,女兒蘇琴台當之無愧成為最重的籌碼。蘇琴台知道父親用意何在,做郡王的小妾總歸比做小官吏的正室好上千萬倍,於己於家族來說,這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然蘇琴台有自己的原則底線,雖然為郡王獻琴,她也要堅持在帳後奏琴。自己既非樂師也非煙花女子,不應隨意拋頭露麵。更何況她的琴是彈與知音,而非要人賞玩。
正與總管爭執中,一個珠花滿頭的女子搖著纖腰把身子扭成三段走了過來。這女人眼睛大的像牛眼,鼻子直的像被匕首削過,而那把匕首就裝在她尖尖的下巴上,若要給《山海經》刻個畫本,燭龍氏蛇女麵貌該是如此。
蘇琴台秀外慧中,一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是隨行的郡王妃。
王妃用尖利的眼神將蘇琴台從臉蛋到身材刺了個遍,這才開口說道:“聽說你手上有個有趣的胎記,給我瞧瞧。”
蘇琴台攤開手掌,白嫩的掌心之上一個朱紅色的琵琶,像用上等紅木製成。
“啊呦,好神奇的掌紋,你們也來看看。”聽到王妃的話,幾個綰著雙螺的小丫環聽話的湊過來,嘰嘰喳喳叫得熱鬧,像是把蘇琴台的手掌當成了雜耍班的猴子。
王妃拉起蘇琴台的手,聲音柔的像紡紗的蠶絲:“果然是稀罕物,手中握著一琴,指尖奏著一琴,雙琴合鳴,也難怪你的琴藝會遠近聞名。”
“可惜了,”王妃話鋒一轉,聲音開始愈來愈尖細,像是逐漸收緊的蠶絲,一字一句勒著蘇琴台的心。“可惜這樣一隻妙手生在一個收了編的小師爺家裏。這天下能人奇才多的是,生在名門望族就是福澤萬代,生在市井窮鄉就是掙錢的噱頭,下裏巴人永遠登不上大雅之堂。”王妃的意思已經很明確,她與郡王門當戶對理所應當,自己硬要攀高枝的下場隻有摔斷雙腿,自取絕望。
王妃的眼神嘴角都勾起一絲輕蔑與挑釁,臨走前給總管拋下一句足以終止爭論的話:“也罷,她既羞於見人,就不要讓她見了。”
蘇琴台的心猛烈的收緊,左手五指清晰的刺痛,低下頭才發現每根手指尖上都有一條極細的割痕,正往外滲出駭人的血珠。原來王妃的指甲蓋上刻意粘著鋒利的刀片,她拉住自己手指的那個動作,是蘇琴台迄今所遇最惡意的警告。
莊郡王莊沛軒,人稱“玩世太歲”,有當著親王的老子和做了貴妃的姐姐,前程名利無需憂,今朝有酒今朝酬,誰人不識莊太歲,玩世途中歌舞洲。
此刻的玩世太歲發冠歪帶,衣帶微鬆,一隻腳踩著椅上錦席,一隻手捏著金邊酒樽,雙眼微閉,嘴唇輕嚅,頭還連連搖晃,和著樂音跌宕起伏。
蘇琴台的琴聲從芙蓉帳後悠悠傳來,在眾人心頭抓撓幾下,頓覺神清氣爽,如入雲端,將酒席上的渾濁汙穢洗練一空。
十指連心,那被惡意傷害的纖長手指,每每按注吟揉就是鑽心的痛楚。鮮血一滴滴染上琴弦,蘇琴台眼噙著淚,牙咬著唇,決不能丟臉,既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