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春寒料峭。
已經入春的天氣,卻又出人意料的下了一場大雪,映的天與地都雪白一片,如同碩大的一片棉白布料子,鋪滿了整個大地。
白雪皚皚之間,幾個小黑點不疾不徐地前進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卻是六輛馬車踏雪而來。馬車乍看並不起眼,裝飾也樸素,隻有仔細瞧才能發現馬車上每顆釘子之間的距離都是一樣的,分毫不差,做工十分精細。最中間一輛外表也是一樣,可是內裏卻十分精致舒適,看的出是精心布置的,馬車內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正憂心地看著一個裹在厚厚的毛料當中的粉團兒。那是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娃兒,閉著眼睛正睡得酣甜,長長的睫毛在小麥色光滑的小臉上撒下一片陰影,小小的額頭微微皺著,不知道夢見了什麼。
那婦人伸手憐愛的摸了摸女娃兒的臉頰,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旁邊的少女見狀悄聲說道:“夫人,聽說京城名醫眾多,如果請到好大夫,小姐年紀這麼小,好好調理一定沒什麼大礙的。”
那婦人眼中滿是內疚和憐惜,她壓低聲音說道:“若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真的不願到嚴家大宅去,隻盼上蒼垂憐,能夠讓盈兒平安喜樂。”
兩人都滿腹心事,想的入神,卻沒有注意到那剛才還睡著的女娃兒已經悄然睜開了眼睛,聽著母親紀茹貞和身邊大丫鬟采華的對話,嚴盈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陰霾。
果然,還是躲不過麼……
那一年,她也是八歲,隨著母親一起上京,從熱烈濕潤的南海之濱,經過三個月的車馬兼程,來到寒冷擁擠的京城,來到那座傳說中的嚴家大宅,天真的她曾以為這是個高貴的開始,卻不料原來是條通往深淵的歧路。
剛才的夢境裏是如此的真實,即使裹在厚厚的毛料之中也無法抵禦徹骨的寒意,層層冷汗湧進貼身小衣又反噬皮膚,濕冷滑膩,說不出的難受。嚴盈不由閉起眼睛,那一幕幕血紅刺目的情景卻不肯放過她,猶自在眼前晃來晃去。
深夜裏的顧家祠堂,燈火通明,鬆節油浸透的火把燃燒著猛烈刺目的火焰,將幽深陰冷的祠堂大廳照的如同白晝,讓她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鄙夷、憎恨,失望、嘲弄、幸災樂禍……平日裏的麵具扯下之後,一幅幅表情各異的麵孔真實的讓人顫抖,這些表情如同狂風暴雨夾雜著千鈞之力呼嘯襲來,壓得嚴盈透不過氣來,隻得垂頭伏地,顧不得從指間傳來的如同死蛇般惡心肮髒的觸感,死死摳住冰涼滑膩的青色方磚縫隙,如同風雨中一葉微不足道的小舟想抓住一絲依靠。
“罪婦顧氏嚴盈,婦德敗壞,有違倫常……”
冰冷而殘酷的聲音如同房簷上懸掛的尖利冰錐一般刺入心扉,毀滅了她的所有。觸覺、聽覺、嗅覺都一一離她而去,即使片刻後被人拖進半人高的竹籠,扯向河邊,任憑粗糙堅硬的竹枝割傷手腳,她也毫無知覺,唯有一種感覺如蛆附骨,哪怕沉入河底被暗流海草糾纏至窒息也揮之不去,那就是……恥辱。
“囡囡,睡醒了?是不是馬車走的太快了?”紀氏回過神來,就瞧見嚴盈睜著兩隻眼睛,毫無焦點的看著遠方。
“小姐,喝點水麼?”采華見嚴盈掙紮著要起來,毛氈散落,連忙伸手去扶,觸手間卻是一片冰涼****,不禁駭了一跳,一邊手腳麻利的替她解開衣服替換,一邊說道:“怎麼又出了這麼多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香蟬,快給小姐拿幹淨衣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