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其實第一眼見到餘大友,便想到了觀海衛的汪興,兩者官職一樣,但是兩相比較真是天差地別。他對餘大友也是欽佩至極,於是拱手說道:
“其實下官對指揮使也是佩服的很哩。日後定當上門叨饒,到時候指揮使切莫嫌煩啦……”
“哈哈哈……”兩人相視一笑,便一同走到了官道上。
這時,一名兵士遞給錢進一些幹糧和水。錢進雙手接過,發現這位兵士就是剛才給他喂水的那位。於是拱手說道:
“這位小哥,喂水之恩,日後定當湧泉相報。”
那名兵士雙眼通紅,早已撲通跪下,說道:
“倭寇殺我全莊人口,我恨不得生吃他們的肉。今日幸得百戶與倭寇周旋,才得以一舉圍殺。我就是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百戶恩情,區區喂點水算什麼……
錢進沒想到這位兵士遭遇此等不幸,連忙扶起,卻不知如何安慰。這個時候,什麼言語都是空的。
餘大友歎了口氣,說道:
“他叫牛進,家住赤嶺村,是這次被屠的幾個村莊之一。”
錢進之前也挺納悶,這夥倭寇人數不多,燒殺一番應該退走才是,不知為何反而向內陸進發。於是問道:
“餘指揮使,這夥倭寇不知其意圖何在?”
餘大友略微思忖,說道:
“我猜測他們……應該是迷了路。”
聽到餘大友如此說法,錢進也是大感意外。餘大友繼續說道:
“其實倭亂最大的根源是海禁。先帝在位的時候,這海禁是名存實亡,浙、閩、蘇一帶的商人與倭人貿易也很頻繁。現在陛下重啟海禁,斷了沿海商人的財路,他們便與倭寇勾結在一起。我觀察這53名倭寇都沒帶什麼補給,應該是要集結參與什麼行動。可能他們走錯了方向,既要秘密行事,又缺乏補給,於是便有屠村之事了。”
錢進見餘大友剛提到倭寇要集結,肯定是要對付有價值的目標,而這附近又隻有一個鎮江衛。當下問道:
“莫非他們本意是要攻擊鎮江衛嗎?”
餘大友讚許的點了點頭,說道:
“你能猜測到這點,已經很不錯了。倭寇最擔心的就是各地的衛所牽製,若衛所被滅,他們便能隨意行事了。”
“餘指揮使調了一千兵力出來,那衛所豈不是空需?”
“這一次他們已經打草驚蛇,況且衛所那邊我已經派人稟報三司,暫時應該無事。”
錢進心下稍安,吃過一些幹糧,恢複了些力氣,一名兵士又借了匹馬給錢進。略一整頓後,錢進便隨馬隊一起向蠶娘所在的村莊出發。
錢進後來才知道,蠶娘所在的村莊原來叫桑木村,因善於養蠶織錦而出名。昨日蠶娘也是從鎮江府的織造工坊回來,方才逃過一劫。
到了桑木村,進村的小路上已站滿兵士。村莊的空地上,整齊的擺放著一百多具屍體,皆以白布遮蓋。一天多前,這些村民還在有說有笑,談論著莊稼的收成和隔壁家的糗事。轉眼,就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蠶娘全身縞素,跪在地上,形若枯槁。她的身前擺放著五具屍體,其中一具看身形應該是個小孩。錢進幾次想出言安慰,話到嘴邊又咽下。
這時,餘大友下令將屍體全部火化,以免滋生瘟疫。兵士們便將屍體一一抬起放在柴火堆上,到蠶娘這裏時她早已嚎啕大哭,攔在前麵。眾兵士不忍,卻也不知如何是好。錢進一掌擊在她後頸上,後者隨之軟倒。
之前匆忙,錢進並未仔細看她相貌。現在才發現原來她也隻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白皙,一頭黑發梳了個雲髻,眼睫毛很長,尖尖的鼻子挺翹。隻是一雙小嘴緊閉,昏睡中似乎還在承受巨大的悲痛。
望著懷裏的蠶娘,錢進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餘大友說道:
“百戶若可憐她,便帶她走吧。她沒了依靠,多半會尋死的。”
錢進忘了這個時代的女子若死了夫婿,多半會自殺以求名節。‘三綱五常之道’,老百姓談論最多的便是這婦道,言語是能夠殺死人的。望著昏睡的蠶娘,錢進說道:
“還是等她醒來再問問她看吧……”
這時,所有的屍體都已經擺好,餘大友一聲令下,頓時火光衝霄。
錢進在心中默念,但願他們的靈魂能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