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正待細細詢問緣故,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開門一看,原來是鄭太後的近身太監洪公公來了。
他是首輔這裏的常客,每天下午都會定時來文淵閣取奏章給太後送過去。太後根據首輔的票擬給所有奏章批紅,完了之後再將奏章送到皇帝那裏走個過場。
洪公公見錢進也在首輔的值房,雖有些意外,不過臉上還是很平常。進屋之後,洪公公徑直朝首輔走去,站定後行了一禮:“稟老首輔,太後吩咐老奴前來取奏折。”
李首輔此時已坐回他那條有些老舊的藤椅上。他朝洪公公點了點頭表示知曉,又抬手指了指桌案上那堆奏折。
洪公公朝屋外招了招手。當下便有兩名小黃門進屋,小心翼翼的將那些奏折盛進備好的木盒,又朝首輔行了一禮才緩緩退去。
錢進本以為洪公公取了奏折就走,哪知道他還是立在那裏不動,眼神也有些飄忽不定,估計是有什麼話要跟首輔說。於是他知趣的退出了值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約摸半盞茶的功夫後,洪公公從值房出來,瞥了一眼不遠處斜依著一根紅漆廊柱的錢進,便衝他招了招手。
錢進會意,三步並作兩步走近,問道:“洪公公有什麼指教?”
洪公公咳了一聲,神秘的說道:“錢侍講,太後今兒個心情不錯,還誇讚了你幾句。”
“哦?那敢情好。”錢進仍記著昨日在太後那裏的不爽快,但還是耐著性子答話:“不知太後誇讚什麼?”
“說你今兒個在朝堂上應對的出彩。”
錢進嗬嗬笑了笑,說道:“都是些嘴上功夫,實在是當不得太後謬讚。”
洪公公見錢進嘴上順溜,態度也很恭敬,不免就與他多說了幾句家常。本欲再多提點幾句,一想起太後那變幻莫測的態度,洪公公歎道:“錢侍講,以後對陛下的事多上點心,自然有你的好處。”說罷,他喚過兩名小黃門一起回仁壽宮複命去了。
錢進在後頭回道:“這是做臣子的本分,自當盡心盡力。”
待洪公公下樓後,錢進兀自在值房外站立了一小會。看洪公公欲言又止的樣子,多半是有些話不好明說的。不過,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錢進還是聽明白了:太後對皇帝很著緊,隻要跟皇帝搞好了關係,就等於跟太後搞好了關係。
錢進重新回到首輔的值房,關好門,見首輔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由問道:“首輔,可是晚輩有什麼做得不妥當的地方?”
“小子啊,該怎麼說你才好”,李首輔歎了口氣,說道:“這朝堂之上你尚且沒有站穩腳跟,啥時候又把太後給得罪了啊?”
“不應該啊,晚輩昨日才去仁壽宮拜見的太後”,錢進不明就裏,問道:“恕晚輩冒昧,剛剛洪公公是不是傳了太後的懿旨?”
“太後讓洪公公帶話給老夫,說對你要‘善加任用,嚴加管束’。”
回想起洪公公臨走前那晦澀的話,再加上這道懿旨,錢進心裏很是不舒服。太後那裏不待見就罷了,還對自己處處小心提防,估計是看著外公的臉麵才沒怎麼樣,不然自己早都像一隻螞蟻一樣給捏死了。可是,自己到京城才多大會功夫,太後這麼做總得有個理由吧?
看來,自己要想在京城混下去光有首輔撐腰還是不行,還得抱緊皇帝的大腿。可太後那裏一日不放權,陛下即便上朝議政也隻是個提線木偶。朝中大臣也多半是看著太後和首輔的臉色行事的。自己的腰杆要硬,得先幫皇帝挺直了腰杆再說。不然今日太後一個旨意,明日朝堂上大臣們攻訐,自己哪有安生日子好過?
想到這裏,錢進對首輔鞠了一躬,正色說道:“晚輩自知根基淺薄,所以今日才冒著風險提了海運之事。陛下已經答應,太後那裏還請首輔斡旋一下。等海禁一破,晚輩便準備賺銀子去。”
首輔擺了擺手,說道:“海運之事還不至於破除海禁,即便老夫出麵也不行,必須再點兩把火。”
“可是……晚輩是怕來不及了。”錢進急道。
“來不及?”首輔雖然不知道錢進為什麼對海禁之事這麼著急上火,但以他對朝堂的理解,這事偏偏急不得,最好是水到渠成,不然將來很容易給人留下把柄。
對於錢進這個晚輩,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也有心栽培。可年輕人有一個通病,那就是性子都比較急躁,若不好好打磨一下,指不定哪天就夭折了,到時候他上哪再去找這麼好的苗子?
想到這兒,首輔拉長了臉,沉聲說道:“小子啊,做事可別這麼毛躁,不然以後有的苦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