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淞滬會戰 第十三章 淞滬會戰(3)上(1 / 1)

1937年8月30日 夜

陳雨辰青灰色的軍官服上滿是淤泥和幹涸的血跡、灰頭土臉,但他的那雙黑眸子依然亮得出奇。他用左手捂住正在流血的右臂,卻仍然站得筆直。

“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裏?”他震驚地盯著艾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艾文在見到陳雨辰的瞬間是欣喜的,感覺就快要腐爛的神經驟然鮮活起來。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渴望見到一個熟人,一個還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的熟人。然而當他看到對方那支流血的胳膊時,立馬又換上了醫生的表情。

他上前有些粗魯地察看陳雨辰的傷勢——幾枚彈片卡在他的手臂上,致使他血流不止浸濕了衣袖,不過看似可怖,其實傷勢較淺。

“張護士長,麻煩你帶中尉下去處理傷口,我來處理這個士兵。”他一邊命令護士長,一邊把視線移向眼前血肉模糊的腿。

“好的醫生。”

“……”陳雨辰盯著艾文半晌,但最終什麼也沒說,他知道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便乖乖跟著護士長出去了。

“醫生……醫生……我的腿還在嗎?”士兵的麵部痛苦地扭曲,他一臉的汙泥使得艾文根本看不清他原來的樣子,隻有那雙黑眼睛噙著淚水,但他緊咬著已經幹裂破皮的嘴唇,拚命忍住不掉出來,。

“是的,還在……”艾文低聲道。

他沒辦法告訴他雖然現在還在,但他不得不把這條腿肢解。

“還……還能保住嗎?”士兵盯著天花板,哽咽著問。

“……如果我不把它拿掉……你會死的。”他的腿已經被炸爛了,焦黑的血肉如果不處理,傷口就會潰爛導致敗血症等並發症……最終死亡。

士兵聽到他的回答後失聲痛苦起來,不過他還是想忍著,所以他的哭聲斷斷續續,反而顯得更加撕心裂肺。

艾文沉默地在他的大腿上打上麻醉針,並在根部綁上止血帶,等麻藥起效後他便拿起鋸子……鋸下了那條腿……

艾文知道他會跟很多人一樣患上幻肢症。他的大腦會以為他的腿還在,否認自己有任何殘缺,但時間會讓他漸漸習慣。

待他用紗布止住那塊切口繼續流血往上纏繃帶的時候,這個士兵已經不哭了。

“醫生……陳中尉怎麼樣了?”士兵仍然盯著天花板,用他幹啞的聲音問道。

“他沒事,受了點輕傷。”

“那就好……那就好……”士兵喃喃道,然後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再開口,當艾文以為他不再說話的時候,士兵又道,“我們整整一個連……瞬間就被炸沒了……隻剩下我和陳中尉了……”

艾文正在纏繃帶的雙手頓時一滯。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他知道前線一直有人不斷地死去,然而當一個親臨現場的人親口告訴他時,艾文的心還是不禁顫抖。

“你需要好好休息。等麻醉的效果消失後你實在疼痛難忍,可以讓護士給你打一針嗎啡,但不要依賴它,它會使你上癮。”

“好的,謝謝你……醫生……”士兵虛弱的對他笑了笑。

艾文覺得這個笑容是如此刺眼,這個道謝也是如此刺耳。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隻是救他的命,還想保住他的腿。

“明天早晨你會跟一批傷兵一起被送往後方的醫院,安心休息吧!”語畢,他便轉身撩開布簾走了出去,叫來兩個護士把這個傷兵送去住院室。說是住院室卻是一張床也沒有,因為傷兵實在太多,他們隻能被一排排緊挨著放在地上的擔架上。

艾文在原地長舒一口吸,他真的感到很疲憊,持續緊張的高效救治,讓他筋疲力盡。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了,即使之前有合眼的機會也隻是草草小歇兩三個小時。

他脫下身上的衣罩,走進醫生們公用的休息室裏換上一件被洗得雪白的白大褂。這些都是護士們洗的,她們不但要照顧傷員,更要保證這裏每一個角落都是幹淨的。由於醫護人員遠遠比不上傷員的數量,因此像張護士長那樣能幹的護士不但要會打針輸液,還學會了矯正錯位的骨頭,縫合傷口等。這些護士們對外傷的處理駕輕就熟,麵對血腥的傷口麵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