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蒼流雨後初晴,天色稍霽,卻已入了冬。
前些天,入門不久的小師妹時蕪嫣從眉山而來,不過呆了沒幾日,便說著想家。
眉山夫婦心疼女兒,接了信件,便匆匆忙忙派人去接她回去。
但是,時蕪嫣在家裏也沒呆幾日,便又收到了這邊蒼流的消息。
弋棲月坐在蒼鷺山山巔的巨石上,托腮想著。
師父他老人家本就極為嚴格,豈會容許時蕪嫣日日怠惰嬌氣,帶著頭地偷懶?如今這情況,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正癡愣著,卻隻聽山下那邊響起了一陣喧囂之聲。
弋棲月顰了顰眉,拂了拂衣裳站起身來,凝眉看向下麵的情況。
熱熱鬧鬧,遠遠地便能看見,山下那一處,隊伍正前,有一襲黑衣、一襲黃衫,中間是一處嬌嫩的柔粉。
這三個身形緩緩地沿路而行,中間嫩粉色的身影時不時地在那兩個身影間跳躍。
唔,是時蕪嫣回來了。
時蕪嫣幸運得緊,每每歸來,都是父母成雙,接送囑咐。
畢竟是眉山的獨生女啊。
可是弋棲月素來不歡喜吵鬧,也不歡喜那蒼流的大堂,相比之下,倒是歡喜這個冷冷清清的山巔,一來是安靜無憂擾,二來,是常常能看見師兄一襲白衣在此練劍。
她坐定回去——是不打算去大堂了,反正少也不少她一個。
許久許久,嘈雜聲漸漸加大,末了又漸漸消失,幾盤幾繞,想來已經入了大堂。
弋棲月則坐在山巔上闔了眼,默不作聲。
直到,背後有人,拿著一本書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那邊蕪嫣和眉山掌門夫婦來了,師父叫大家都過去。”
身後的聲音,清澈好聽。
弋棲月一愣,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著來人。
如畫的眼,硬挺的鼻,微抿的薄唇。
“大師兄?”弋棲月顰了顰眉,時蕪嫣同眉山掌門夫婦應當已經進了大堂了,身為首席弟子的大師兄,應當在那裏才對。
並且……並且,時師妹還那般歡喜纏著他。
墨蒼落見她眼裏有遲疑之色,笑笑:“不急,師父還在同他們交談,本也沒我什麼事。”
弋棲月見他在巨石後朝她伸手要扶她下來,卻是不動彈:“今天該著我在這裏守山了,怕是走不開去,師兄若是不嫌煩,便幫我問問師父的意思。”
墨蒼落微微顰眉:“不必顧慮這般多,現在山下都看得緊,師父的意思是,弟子們都要過去,事關……眉山和蒼流,還是疏忽不得。”
弋棲月聞言,這才點一點頭,看了看下山的路——從這裏到大堂,還需一段時間的。
她瞥了一眼他伸到她麵前的手,修長、硬朗。
卻也不肯被他扶著下這巨石去,每每瞧著時蕪嫣這般,她就總覺得矯揉造作,弋棲月立起身來,輕巧一躍下了去,落地無聲。
她瞧見,一旁的墨蒼落微微一愣,隨即,她恍惚間瞧見他嘴角起了個清淺卻溫柔的弧度。
一路無言,腳步匆匆,入了大堂,墨蒼落被師父喚著,加緊了步子趕了過去。
弋棲月自然不會上前,幹脆落在隊伍最後,優哉遊哉地站著。
她抬眼看了看師兄的背影,收回目光時,卻莫名其妙地對上了時蕪嫣的目光。
她看見了時蕪嫣眼中那莫名的光。
弋棲月非癡非傻,自然能瞧出來——那是有些敵意的目光。
弋棲月無意深究,收了目光回來,在隊伍的最末尾,施施然立著,偶爾同同門交談一二。
直到前麵起了一陣歡聲笑語。
弋棲月循聲而望,隻見時蕪嫣一襲嫩粉色的柔衫,蓮步輕移,後麵隨著幾個丫鬟,手裏執著盤子,盤裏似是放著些糕點狀的吃食。
“嫣兒從眉山帶了牡丹糕回來,師兄師姐們都嚐嚐。”
是牡丹糕,是眉山一帶特有的吃食,甜而不膩,色澤甚美,味道極佳。
眾人皆是稱奇——牡丹糕需以牡丹花瓣入糕,可如今已近冬日,如何來的牡丹花呢?
身後的眉山夫人看著那一抹柔粉淡淡而笑,似是在同眾人解釋:
“眉山南岸天氣溫暖,前些日子嫣兒回去,恰好又開了一期,嫣兒這孩子便想著帶回來孝敬師父,也給師兄弟們嚐嚐。”
眾人皆麵上含笑。
此時時蕪嫣年紀尚小,做事未免有些幼稚簡單,可是如此也當真是討人歡喜。
時蕪嫣便一路走,一路將吃食發給同門,那邊,眉山夫婦看著她,眉眼裏盡是溫柔寬和。
大概也歡喜看著自家丫頭,用味美的糕點結交同門,籠絡人脈。
直到,時蕪嫣一路行到了隊尾。
周圍的幾個師兄弟都發到了,才到了最後的弋棲月。
那盤子,卻恰恰好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