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方至,夜幕未降,弋棲月擱下手中批改奏折的筆,看著天邊的晚嵐。
一旁,碧溪和臥雪默然侍立,見她擱筆,碧溪終於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已過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其實也怪不得碧溪,弋棲月在批改奏折方麵本就是個急性子,總想著早日批改完,早日便能處理完這些事務,故而特意交代,用膳之類的事宜,若非是分外耽擱,便不必說,待她處理完事情,再做算計。
弋棲月聞言點點頭,又道:“來一碗燕窩便好,不必讓禦膳房再多操持了。”
“是。”碧溪頷首,行了禮,匆忙離開。
弋棲月忽又對臥雪道:“去尋個白芷香來罷,今年早立秋,涼得早些。”
臥雪俯首稱是,也匆忙著去了。
‘打發’走了這二人,弋棲月執起筆來,隨手取了紙來,在上麵描畫著,一筆一劃,卻隻勾勒出一張臉來——模樣清秀,似是那人的眉眼入了畫。
她又提筆在紙上畫著,這人的肖像便隻差一個嘴了——她想畫出他的唇來,讓他的薄唇上揚,要一個溫柔的弧度,就像、就像——他當初展露給時蕪嫣的那個笑容。
終究還是落了筆,她筆勢一挑,可畫出來的笑容卻分外詭異,弋棲月顰眉,忽而又在心中淒涼地原諒了自己——是了,他幾乎不曾對她笑過呢。
終究是擱了筆,將紙團作一團丟開,卻忽而聽見前方,一聲恭敬的:“陛下。”
弋棲月抬起頭來,卻見夜宸卿執著盤子立在她麵前,盤子裏,左側擱著燕窩,左側置著香料,他將盤子擱在一側,複又行了禮。
弋棲月瞧著麵前這張分外熟悉的臉,不著痕跡地晃了晃手上的木鐲,忽而抬手:“宸卿,過來。”
夜宸卿垂眸稱是,他的睫毛垂下的瞬間如同蝶翼撲閃。
他行至她麵前,卻見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描畫著他的臉,弋棲月用手拂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麵龐,忽而將食指停留在他的唇角處,她想著,若是他笑,會是什麼模樣?
夜宸卿隻是向前俯著身子,任由她觸碰描摹——他是她的男侍,她對他做什麼事,都不為過。
半晌,弋棲月忽而放下手來,道:“前些日子西邊的番商進貢,送了些扇子過來,朕記得你歡喜,便去瞧瞧,都帶回瀲玉宮去罷。”
夜宸卿聞言,行禮道:“多謝陛下。”
弋棲月頷首,忽而又道:“對了,先將這香點上,你若還有興致,看書、彈琴都好。”
夜宸卿也知今晚她無意陪他多聊,他本也不是那等無事叨擾的人兒,尋常時候,隻是在瀲玉宮待她駕臨,可今日畢竟不是尋常的日子,七夕之日,他是她宮中唯一的男侍,若是他不來瞧她,怕是會被宮裏人說道。
不僅僅是說道他,也是說道她。
陛下似乎也是考慮到了此事,故而肯留他在此。
夜宸卿點了香爐,在那邊,抬起手來,輕輕撫弄著那些扇子,他卻是歡喜這物什,可此時,心思卻不在上麵。
七夕乃是情人、愛人一同過的日子,他自知他不是她所愛,可是如今,怕是連個情字都談不上了。
他索性坐在琴旁撫起琴來,這是一曲相思,婉轉動人,可他心中流淌出來的曲子,皆是冷清得似無情無心。
他忽而抬眸,卻見弋棲月一手執著銀勺,那勺兒裏盛著燕窩,她微微張著口,卻是瞧著他撫琴,一動不動,夜宸卿忽而一揚唇:“陛下,趁熱用膳,莫待它涼了。”
弋棲月聞言回過神來,瞧見他的笑容,卻又是一愣。
夜宸卿淺笑:“陛下,可是需臣下服侍?”
弋棲月回過神來,搖首道:“不必了。”也不再言語,卻是飛快地吃著燕窩。
夜宸卿便垂眸撫著琴,知道她吃得分外快,唇邊不免帶了一抹笑。
不知過了多久,月上危樓,夜色如水。
夜宸卿一曲畢了,壓弦,抬眸看去,卻見陛下伏在案上,手旁,是一幅畫。
他走上前去,本想扶她上榻,卻無意間瞥見了那畫:
那畫中,一個麵容同他甚為肖似的男子執著長劍,麵上帶笑,他的身後,是一派水色山光,雲霧繚繞。
他的麵上漾起一抹苦笑。
像他,又如何?
終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