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兩條街,倒都各有裏許長短,但是丁高天帶著人亂殺,卻也跟兩個月前沈家莊時一般的輕鬆,雖然嵩山之下習武之風曆來極盛,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幾手,但丁高天也確是學了些元人征戰的法子回來,鬼愁穀眾人本來武功就大進,一旦被部勒規劃,各分其工、司其職,其威力更遠遠強過那些驚惶無措全無準備的烏合之眾,雖然嵩山之下也不乏武功練得好的高手,但無根本於事無濟,鬼愁穀眾人刀槍齊下,再高的開武功那也是沒用。較之當年哨聚山林胡殺亂砍一氣,鬼愁穀的人排兵布陣之上更可以說有了極大的飛躍,本來大才子也把一些兵法用來約束手下眾人,但總歸是沒有真正在戰場上交兵過,在對付一般的江湖幫會、武林門派之時能穩操勝券,那因雙方都是亂殺,全無方略,強弱之分全憑武功高下而定。
大才子雖也是亡宋的將領,但總被奸臣所壓製,當年年青氣盛想要提兵救襄陽之圍,反被賈似道一夥人找了個罪名關到牢裏,險些送了性命,竟在那兵荒馬亂的亂世裏也從無上陣經曆,而且宋人南朝腐朽,那些講解軍事的太尉十次裏難得講上一次,大多的功夫都用去拍奸臣馬屁了,大才子又從何去學排兵布陣之法?直到遠兵圍困襄陽城的第五年,呂文煥守城之力已盡,元人勸他保全民命,呂文煥這才出降,襄陽失守,南宋大勢就去了,這才把一班被排擠的將領放出來,指望著要他們出力死抗元軍,大才子本來生性就偏於激進,當此境遇,不覺怒從心頭起,管他媽的什麼大宋江山不江山,跟老子屁事都不相幹,老子拍拍屁股走人還算是厚道的了,再不然就去投靠元人殺回來解氣也不壞。大才子本是擅於文事,做了武職之後眼見國事日下,也苦練武藝,後來流落江湖,更是把一身本隻用在戰陣之上的武功轉變得江湖化了,練得登峰造極,隻是一向不過經過軍事,隻是他為人聰明之極,隻是丁七郎帶回來一些行軍之旨要大意,反複推敲之下非但舉一反三,簡直就是聞一知十,稍加點撥,就能一通百通,殺這鎮上的商販百姓那簡直就連牛刀小試都算不上。
丁高天帶著鬼愁穀眾人扮作客商,用馬車拉了三十兩大車來,隻前麵兩車大木桶裏裝的是上好的香油,後麵的卻全是從地裏冒出的黑油,石掏膽曾曆遊海外,對異域之事所見極多,卻再想不到晉南竟然也有一向隻是波斯特產的可以燃燒的黑油,試驗之下,果然能著火,而且潑水滅火全無效用,反倒助長火勢。嵩山之上除去少林寺之外,其他的佛道兩教的廟宇道觀也不少,雖然一下子拉了三十車油來販賣給各處也太多了些,卻因為有少林寺的威名在,沒有人想得到這裏頭的東西是用來燒這鎮子的。
更毒的是,俞文照還叫人在小鎮各水井裏下了毒藥,也大可能是恰好鎮上人缸裏水都還夠用,並沒有挑井水再到缸裏頭。雖也有些人中了毒,人心冷漠炎涼,都隻管了自己,並不管別人,見了中毒的人都以為是染了什麼瘟疫疾病,避之都惟恐不及。
直到丁高天從客棧裏跑出去,甩脫了和尚們的追殺之後,就飛快地到了小鎮外的林子裏頭,五百來人由甘大慶帶著,藏在裏麵,一有農夫或是樵子進林子打柴,立時就被殺了以防走漏風聲,若是六七年之前,甘大慶丁七郎丁高天紀春秋等人是萬萬不會向了那些小百姓動手的,但六年苦囚的怨毒所積,早就要想擇人而噬,哪再把人命放在心上,何況這些人昔年早就殺了不少的江湖人,隻不過沒殺進平常的百姓罷了,從太行山上被那些正道俠士自居的人稱為封魔洞的大山洞裏出來之後,哪還會在乎殺的是些什麼人?
丁高天發出暗號,甘大慶就帶著人出來了,丁高天看了看頭上的天,再轉眼找著了天上的太陽狠狠地瞪了一會:“小祖宗拖得少林的羅漢陣下了山,老祖宗們乘虛殺進少林寺,他們再也分不出人來對付我們了,動手罷!跛子,你帶著人在後麵看著那些下田的農夫,若是回去救人的話,你他媽的隻管給我殺了。”
跛子點點頭:“丁爺放心,小人決不讓那些渾蛋踏進這鎮子半步!”
丁高天長出了一口氣:“好,我們殺罷!”
大才子早在小鎮的一頭點著了一個賭坊,裏麵的賭徒雖被燒死了不少,但活著出來的人卻還是很多。
賭徒們衝出來,一心之下先是想要逃命的,但隨又想到賭坊大亂,火雖來得古怪,但銀子總白花花的是他媽的好東西,人死得再多不要緊,總要搶救些錢出來,那才對頭。
幾個潑皮剛要衝進去,就聽到了潭頭鋪大街的一頭殺聲振天,煙焰火光中,反射出了明晃晃的刀槍影子。
六十六連弩
嚎哭聲沒了,喊殺之聲也沒了,小鎮上火光衝天,連鎮外林子裏的鳥雀狐兔都驚得亂飛亂竄。
狐兔躲入了山上,鳥雀卻兀自在天上亂飛,火光最頂上冒起古怪的黑煙,鳥雀一心想飛高,那終於還是高不過衝到雲裏的黑煙。
沒有風,這隻不過是一個初冬的晴天,天上太陽晴好。
太陽不但晴好,而且是圓的。
太陽不但是此時是圓的,而且無分血淚,在太陽之下總是要幹的。
在這樣的太陽底下,便是烏龜王八蛋都有火氣,更何況是一群蓄恨已久的男子漢!
肚牽腸眼裏泛頭血絲,神情猙獰凶狠,看著滿地的死屍,卻又有幾分的怔忡,丁高天看得也不敢出聲,甘大慶想要說話,也被他捂住了嘴。
大才子從濃煙裏走出來,身上的灰色的衣裳上落滿的煙塵,連他臉也黑得花了,眼裏卻全然沒有神采,一步步地走著,那樣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是行屍走肉。
跛子一會也走了來,鐵青著臉,眼睛發直,站在火場之外,呆呆地看著眾人。他身後的眾人也是神色變換不定,幾個手裏提著帶血鋼刀的漢子手不住地發抖。
忽地看著一地的死屍,甘大慶的手也抖了起來。
遠處響起“叮叮”地聲音,錢獨腳拄著雙拐走了過來,看著這火場,又看了看眾人,眼神冰冷如霜:“這有什麼好難受的?你們可要記得:這是世人欠我們的血債,我們現在亂殺一氣,也正是英雄好漢們活生生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