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照拍了拍手,然後走到第三輛車前:“不好意思,老子成全他們三口子的好事,沒奈何,隻能跟你們擠一擠了。”
丁高天笑道:“小祖宗,你請!這裏正好看那呆鳥跟那幾個牛鼻子動手!”
俞文照一屁股坐了上去,直到丁七郎跳下來,這才叫道:“走罷,隻怕菜都涼了!”
卻聽得人群裏傳出一聲喝道:“且慢!”
俞文照呆了一呆,丁高天和屠還原也在發怔,向著說話之處看去,卻見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道人走了過來,那道人身上衣衫破爛,皮膚黝黑,粗手大腳,頭發幹枯如草,如非他身上的道袍,在其他地方,俞文照也隻會當他是個鄉下農民了,卻想不到這人竟有膽氣叫住自己。
俞文照眼裏殺機一現即隱,笑嘻嘻地道:“大哥,你叫住我可有事麼?”
那年青道人走過來,突地跪下向俞文照拜了一拜,然後站起來,費力地爬上藥鋪的房頂,手撐著瓦麵爬到武當四鶴身前,各用腳重重地踢了幾腳,然後又走到簷邊蹲了蹲身子,這才跳下來,走到丁七郎麵前:“我也是武當派的道人,剛才也向你們磕過頭了,你殺了我罷!”
這一下連俞文照也呆住了,丁七郎怔了怔:“你小子有病?”
那年青道人麵無表情,淡淡地道:“我是有病,還病得不輕,我都瘋了三次了,我姓張,因此武當派上上下下都叫我做張瘋子張三瘋!”
丁七郎歪了歪腦袋,想了好一會,眼裏忽地現出同情之色:“你小子瘋了三次,想必也不好受?”
那張瘋子張三瘋冷冷地道:“你管我好受不好受,隻管殺了我便是!我知道你不怕別人恨你,何況你就是殺了我,我也隻有感激你的。”
有眼無珠忽地道:“他不殺你,我也不殺你,我向你保證,不光鬼愁穀沒有人動你一根寒毛,就算是武當派的人要殺你,鬼愁穀就要叫他們拿三百條命來抵你的命!你走罷!”
那年青人眼裏滿是灰色的死意:“這世上所有的人都盼我死,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不如真的死了算了。我也不知道死有沒有意思,但總也要試過了才知道,丁七郎,丁大爺,晚輩就求求你殺了晚輩好不好?說不定死了會真的很有意思呢?”
有眼無珠歎了口氣,道:“你可聽說過鬼愁穀十三惡人裏頭的大才子?”
那年青道人一怔:“晚輩聽過!”
有眼無珠又歎了口氣:“那酸丁別的本事都不怎樣,掉書包的本事卻是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強,《史記》裏頭呂後感激張良保全了她兒子的太子位子,不忍心見他辟穀學仙,便問他:‘人生生譬若朝露,君何自苦若是?’張良當時答不上來,隻得吃飯起來。”
有眼無珠漫無邊際地說著,那年青道人居然也靜靜地聽著。
“但是那大才子卻從典籍之中找出了這句話的答案,便是晉人寫的《三國誌》裏,羊祜上書伐吳未被采用時說的一句話:‘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有眼地珠歎息道,“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子的,想要升官的人升不了官,想做皇帝的人未必便能做皇帝,任你至聖至賢,手眼通天,總難事事如意。你一心想死,是因為你活著本就難受,但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還是走罷!”
那張瘋子張三瘋忽地也長歎了一口氣:“你們隨便一抬手,便能殺了我,你們何不成全了我呢?”
屠還原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張三瘋身後,淡淡地道:“世上我們隻有一種人不殺,而你剛好就是這一種人。”
那張瘋子怔了怔:“我是哪種人?我怎的連自己都不知道?”
屠還原道:“一個人若要成長,總要經曆了風風雨雨之後,才能成才的,我知道你意誌消沉,但還有幾句話非要說給你知道不可。”
張三瘋恭聲道:“請前輩賜教!”
屠還原想了一會,才慢慢地道:“這世上值得你珍惜的東西還很多,隻要你用心去找尋,你便不會再這樣子一心求死了。那些讓你難過的事情,你都已經為它瘋過三次了,那麼你更應該振作起來才是,因為就算是你錯了,你付出的代價都早夠了。”
那張三瘋眼裏放出了光。
俞文照在後麵車頂上叫道:“所有的在這裏的混蛋都他媽的給老子聽著,這姓張的道士算是老子的老大,日後有什麼人敢得罪他,就算老子到南昌這一趟死在路上,隻要有人去鬼愁穀報信,叫人給這張瘋子報仇的,鬼愁穀裏必定以五十萬兩銀子相酬,終其一世都盡力保他不死在別人手裏!”
張三瘋忽地向俞文照道:“惡人王,你的好意,我張瘋子記得了,隻怕武林中人要我死,還不是那麼容易!請了!”
俞文照笑嘻嘻地向張三瘋躬身一揖:“是是是,請了,若非我這一趟存心要惹事,一定請你到鬼愁穀裏住些時候,若這一次我能活著回來,我們再說罷!請,你先請!”
那張三瘋還了一揖,向三人又是一禮:“晚輩告辭!”說著,便轉身走進了人群裏。
馬車終於上路了,俞文照坐在車廂裏,屠還原道:“老大,以我看,這姓張的一身武功縱然勝不過丁高天,隻怕也絕不會落敗半分,你說是這樣子的麼?”
丁高天聽得吃了一驚:“老祖宗,你說那個小道士竟也是個高手?”
俞文照笑嘻嘻地道:“本來我沒看出來,但他轉身離開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老子這才發覺自己也走了眼了,倒想不到你們的眼睛卻尖得很!不錯,我看他也跟這獨眼龍不相上下,隻不過他心頭有事情久積鬱悶,意誌消沉才自甘墮落的,隻是武當派的那些牛鼻子,姓張的那樣一塊璞玉美質,非但不好好培養,反倒擠壓欺淩,自毀棟梁,該死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