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轎在信陵王府剛停下,就有一隻手撩開了簾子,隨後,無忌的臉就呈現在我眼前。
他笑著說:“明珠十斛,也值千金,龍陽君,這也算是千金買笑了不是?”
我看了看他,笑了一下,那是第一次,自入了伶人館之後,發自肺腑的笑。
無忌待我很好,他為我準備了最好的院落,送我最好的下人,一日三餐都會過問,無微不至。
月色極好的時候,我們會對月飲酒,念詩作對。無忌與我的性子很像,喜歡今朝有酒今朝醉,調侃人生,抑或互相詩畫琴棋。他其實極不像一個皇家子弟,更多的時候倒像一個江湖浪客一樣,推杯換盞,笑看風雲。
自然,我們也時常互相打趣,或者可以說是互相調戲。
他得了一幅美人圖,會耍寶似的湊到我麵前:“龍陽,你看著這畫中人倒不及你更如尤物。”
我掃了一眼畫,又掃了一眼他:“也不及你極姿妍。”
他讀古籍之時,看看書又看看我,勾著唇一笑:“龍陽,我怎麼一讀這前史,看這妹喜妲己之流,眼前晃的都是你的模樣?”
我拿的扇子一收,很傲慢地支著下巴,鳳眼一抬:“那些庸脂俗粉,怎能與我的天生麗質相提並論?”
無忌很喜歡拿我的容顏來開些玩笑,隻是這些玩笑與我從前在伶人館中聽那些滿腦肥腸的客人所說的汙言穢語截然不同,他說的坦蕩,他看我的眼神也幹淨地毫無輕蔑,從未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低賤的伶人。
可是,他的好總是客氣地像是招待一個客人,一個朋友,他甚至從未對我有過任何親昵的舉動。
這麼白吃白賴地呆了一月有餘,我都不禁疑惑,莫非他帶我回府,竟是為了擺著好看不成。
也不是沒有試探過,隻是他每次都會似乎不懂一般,笑著巧妙避過,幾次之後,他這般對我並無訴求的模樣,倒顯得我心思齷齪了。
隻是,我總覺得不安,總擔心會被遺棄,就如同爹爹遺棄我一般。
一日,無忌不知為何,喝的大醉酩酊而歸,甚至在房間裏砸了不少東西,下人們紛紛勸而無用,最後還是一個小丫鬟求我前去看看。
我剛邁入房中,走向床側,就被無忌一個狠狠的抱住,他的手勒得很緊很緊,讓我不得不伸手去推他。
“莫推開我…可好…?”
他的聲音很是委屈的樣子,我完全愣住了,我從不知,平日裏天塌不愁的無忌竟然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麵。
他抱了一會兒,突然將我翻身壓住,頭埋在我的脖頸。
饒是我在煙花之地這麼多年,竟饒頭一次紅了臉,心如鹿撞,手腳都沒了力氣。
“無忌……”
半晌,我才隻能喊出他的名字,我本已經做好被他要的準備,可誰知,他聽到我的叫喚,竟停下了動作,抬起頭,用迷離的醉眼打量了我許久,然後慢慢的鬆開我,倒向一旁。
我拉過被扯開的衣服,偏過頭看他,叫他已經沉沉睡去,嘴裏似乎在念叨什麼。
我附耳過去,隻聽他念著一個名字。
“漻笛……”
.……
“你可知漻笛?”次日,我問為我梳頭的婢女。
婢女手上動作一緊,竟生生拽疼了我,見我抽氣一聲,忙不迭跪下去,頭點地求饒:“公子恕罪!小人不是有意的!”
我沒有喚她起來,又問了一句:“你可知漻笛?”
婢女臉色有些難看,顯然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偷偷瞄我的臉色,生怕說錯了話。
“小人不知…隻知是…是主子的舊識。”
舊時?怎麼樣的舊時才能讓人以酒澆愁,夢中不忘呢?我忽然有些低落。
“你起身罷,”我說道,“我也不是你正經主子,輪不著我罰你。”
婢女千恩萬謝地下去了,留我一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沉思。
自醉酒以後,無忌似乎有些避著見我,想來是他覺得略有冒犯,無顏相見。其實若我見到他,我很想告訴他,實在沒有必要,我本非良人,能得他不側目而視,已經是感恩至極了。
其實我是怕他再不見我。可是,我沒想到,我很快就再也“不需要”怕了。
再見到無忌的時候,原由,是一道聖旨。
那天,我剛洗漱完畢,就見婢女跌跌撞撞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公,公子,快去前廳!快去前廳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