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炬雖然不擅於讀書,更不喜歡儒家那一套治國之說,但不代表他就不具有政治能力,不代表他隻是一個下馬舞棒,上馬殺敵的武夫,“從塞外來”這四個字,不輕不重,卻暗含了太多的東西,漠北塞外早已是牧民的領地,他們不喜歡雲人,更不喜歡像陳青這樣的士人。
管家還想說什麼,宇文炬抬手虛壓了兩三下,眼神示意其離開,安排道:“去給陳少爺準備一間客房”。
賢侄、少爺,稱呼的變化,讓房裏的氛圍變得微妙起來。
陳青臉色由笑轉冷,注視著宇文炬的神情變化。
管家離開之後,陳青又換上一副笑臉,變換之快,讓人措不及防,他手指輕輕扣響書桌,說道:“宇文將軍門外的那幅對聯大有深意啊。”
宇文炬回過頭來,笑容拂麵如春風般和煦,多年的沙場廝殺,磨光了他溫情的性子,那笑容之後仿佛帶著一些殘忍的意味。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麵前放著一本《兵家要義》,這是前朝名將霍心的畢生心得,當年就是他將牧民趕到了喀什海邊,雪山腳下,在雲人的曆史上,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所以在後世,霍心的《兵家要義》是備受推崇的。
宇文炬開口說道:“我隻是一個純粹的莽夫,所以說話比較直,賢侄可別生氣。”
陳青仍笑意盈盈,說道:“放在別人身上我敢,麵對宇文將軍,我哪裏敢,您看您說給我安排房間就給我安排房間,我敢拒絕嗎?”
宇文炬輕哼一聲,拿起壓在硯台下的一張紙,借著燈光餘輝,他眯著眼睛說道,:“我這裏有一些手下人收集來的奇聞軼事,賢侄可有興趣聽上一聽?”
陳青哦了一聲,饒有興趣的說道:“宇文將軍說來聽聽。”
宇文炬拿著那張紙,挨近燈火,悠悠念道:“有這麼一個少年,三歲學文,七歲貫通古今,八歲上武當修道,十歲轉入劍道,生出本命飛劍,十五歲禦劍飛行,如今嘛……”,宇文炬故意拖著長音,抬頭看向陳青,隱去下文不說。
陳青臉色如常,沒有絲毫變化,也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宇文炬卻不覺尷尬,放下紙條,誅心的說道:“聽說塞外的高手都被賢侄打了個遍?”
陳青透著燈火注視著宇文炬,他的臉色在燈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但眼神卻沒有任何變化,陳青伸手去端茶杯,發現什麼也沒有,苦笑道:“如果我說那不是我,宇文將軍你信不信?”
“信,當然信,你就隻當我是講了一個故事。”宇文炬的話語毫不遲疑,緊跟著又說道:“我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這裏有一個買賣,想跟賢侄做上一做。”
陳青擺擺手,阻止宇文炬繼續說下去,“既然是談買賣,連茶水都沒有,難道宇文將軍是在審犯人。”
宇文炬被一打斷,氣勢驟降,喊了一聲老譚,那個中年管家哎喲一聲,就跑了進來,“準備一壺江南的綠尖送來,再吩咐廚房別忘了今天的主菜黃瓜。”
老譚答應一聲,就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陳青這時才對這個來自宇文家的武夫正眼相待。
他愛吃黃瓜,隻要查一查都能知道,這不奇怪,因為他在武當後山的空地上,種了一大片黃瓜,但是他的歸來是臨時起意,而且他在離開武當山之前也沒有喝茶的習慣。
縱然自負的陳青也暗暗覺得,這人是真厲害。
宇文炬似乎洞穿了陳青的心思一樣,哈哈笑道:“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憑什麼在宇文家站穩腳跟,憑什麼成為武川城的城主,又憑什麼坐在這裏和賢侄談買賣,你說是不是。”
陳青坐直身體,正色道:“宇文將軍,那你說一說你的買賣,我洗耳恭聽。”
宇文炬一改先前模樣,坐直身體,臉色肅穆。
“南朝和北朝爭鬥了三百年,互有勝負,因為橫江的天塹,南北始終無法統一,天下百姓受戰亂之苦,流離失所,投軍行伍的男兒們,與親人分離,甚至生死永隔,這樣的代價實在是太大。”
陳青麵無表情道:“然後?”
宇文炬突然站起來,做足了儒家門生的派頭,認認真真的向陳青鞠了一躬,“請陳賢侄可憐天下蒼生。”
陳青連忙站起來,扶起宇文炬說道:“宇文將軍,此等大禮後輩萬萬受不得。”
宇文炬擺擺手,說道:“受得受得,現在的北朝四分五裂,朝政腐敗,內裏諸侯割據,別說是麵對南朝的討伐,就連塞外的柔然人,也不一定擋得住。”
陳青驚道:“十幾萬六鎮邊騎守不住草原關隘?”
宇文炬輕歎一聲,重新坐回去,這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是端茶來的管家。宇文炬答應一聲,管家推門而進,陳青眼神餘光瞥向門外,那裏站著個身材苗條的女子,眉眼低斂,看不清容貌,看她穿著,似乎是個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