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恨帝君,如此就更談不上小砂子害了我,你們可明白?”續斷公子麵上不再是方才的寒沉,隻有溫柔的無奈與心疼,“這從來就不能怪小砂子,如今除了我還在她身邊,她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沒有,你們卻又因我而對她冷眼,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姑娘而已,你們何其忍心?”
“公子,我……”青茵想說什麼,可張了嘴,卻又不知自己當說什麼才好。
柯甲則是緊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將雙手攏成拳,攏得緊緊的。
隻聽續斷公子又道:“你們若是還看得起我,還要繼續留在我身邊,那便與我一同將她找回來,若你們不能接受我的決定,那我與你們便是日後有機會再相見了。”
續斷公子說完,不再看仍跪在自己麵前的青茵與柯甲,推著輪椅繞過他二人,徑自往屋外去了。
柯甲立刻站起身,在續斷公子要過門檻時在他後邊抓上了椅背上的兩隻把手,推著他出了屋。
青茵也在此時來到了續斷公子身旁。
續斷公子沒有再看他們,亦沒有再說什麼。
沉默,在此時是他們彼此之間最好的言語。
他們永不會離他而去。
而他,由心感謝他們。
*
朱砂走了,離開了客棧,離開了續斷公子。
誠如續斷公子所見,她什麼都沒有帶走,沒有帶走他給她置辦的衣裳,更沒有帶走那盞海棠花燈,她隻帶走了那個銅製小香爐裏的香粉,於夜至深至靜時從窗戶離開了客棧。
當她站在窗戶邊看著二樓與街上地麵的高度時,不知為何,她不怕,不僅不怕,她甚至覺得,她可以輕而易舉不動聲響地躍到地麵上。
可當她穩當當且無聲地躍到地麵上時,她還是因自己而詫異了,她看著自己的雙腿,就像不認識自己似的。
她,毫發無傷,甚至一點感覺都沒有,根本不像是從高處躍下來一樣。
她從來不知自己有這樣的本事,又或者是說,她把自己所學的與所有的過往,都忘了,但這個身子還是她原來的身子,學過的,就算她的頭腦不記得,她的身子仍會記得,隻是,她不知道罷了。
不過朱砂還是有些慚愧,因為她牽走了青茵的馬。
奇怪的是,青茵的馬非但不拒絕她的靠近,甚至不吵不鬧,聽話地任她牽出了馬棚,好像它聽得懂她低聲與它說的話似的。
將馬牽至鎮子外,朱砂才翻身上馬,嚐試駕馬,倒不想韁繩在手,根本無需人指點,她便很是熟練地讓馬撒蹄跑開了,就像她輕而易舉地從二樓躍下來一樣,輕而易舉地便上了路。
朱砂並未向誰人問路,她隻是在鎮子南邊找到了夯土官道,隻要沿著夯土官道往南去,當就會到得帝都,若再不行,待天明了路上遇著人,再問一問路。
她要去帝都,隻有到了帝都,她才有可能見到丞相君傾。
君傾,君傾……
*
新的丞相府還未建好,舊的相府又被封了。
時隔四年,這座府邸又被貼上了封條,黑漆漆的府邸門前,是百姓扔了一地的石頭與腐爛的蔬果,好似將這府邸大門當做了君傾來泄恨似的,使得這相府門前散發著一陣陣酸臭味。
本就寂寂的相府,如今更寂寂了,死一般的靜寂。
而就在這死一般靜寂的府邸裏,此時正有一個身影在鬼鬼祟祟地走著,手裏打著一盞火光很昏暗的風燈。
秋風陣陣,吹得這風燈一搖一晃,也吹得這滿地的枯葉簌簌作響,伴著地上微搖晃的片片樹影,使得這破舊的府邸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也使得這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打了一個激靈,隨後是一聲響亮的噴嚏聲。
隻見這人身板頗為瘦小,發簾剪得短短的,像狗啃一般,後腦勺上梳著一條馬尾辮,是個姑娘,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道袍,不是寧瑤還能是誰。
寧瑤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後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而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貓著腰警惕地將黑漆漆的四周慢慢看過一遭,同時慢慢地咽下一口唾沫,心裏一直念叨著一句話,千萬別有鬼千萬別有鬼!
就當寧瑤貓著腰在原地轉了個圈重新麵對著原本的方向時,她的麵前突然多出來一個人,嚇得她立刻大叫一聲,“鬼啊啊啊啊啊——”
這等時候,於尋常人來說當是轉身拔腿就跑,就算不跑也會受嚇得一動不敢動,誰知寧瑤竟是驚叫著朝著麵前的鬼撲去!
就在她撲到那鬼身上的同時,“砰”的一聲悶響聲在她的驚叫聲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