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見過一個山原如此荒蕪,
從沒見過一個白日如此陰沉。
洪水肆虐的奔流,狂風撕扯著天壁,烏雲彌漫到了天邊,諸天神魔混戰,山野瘡痍滿目,河川鮮血橫流。
這一場血戰,於人於魔,甚至是神,皆是浩劫,這是一場沒有勝者的豪賭。
有時候,我甚至會想若是我死了,該有多好,活在人間,熬過的每個日夜都是一個痛苦的輪回。
陽光穿過樹葉,照到我的臉上,有些晃眼,我小心翼翼的坐了起來,揉捏著肩膀,在樹幹上睡了一夜,甚是難受,渾身都覺著疼。風穿過林子,帶著刺骨的寒冷,較前夜,今日的風倒也溫和了不少,隻是心裏的傷痕愈發的深了,不經意間,便會紅了雙眼。
在海岸的盡頭,玉烏族的村寨綿延到天邊。阿娘說我們的寨子是離天神最近的地方,白日特別的長,陽光特別的暖,是天神庇佑的福地。
我也一直這樣認為,直到一年前,寨子突然狂風大作,五月的盛夏,頂著烈日,卻平白的下起了的暴雪,積雪一瞬便沒過了屋頂,海岸結成了冰原,狂風肆無忌憚的卷起族人的屍身,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整個寨子的人都死了,隻有我被風刮的很遠,離開了我嬉戲的海岸,離開了我的親人,我的寨子。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不是因為貪玩,在海邊多坐了一會兒,讓風刮得很遠,是不是就能躺在阿娘懷中,有多一秒的溫存,亦或是永遠的長眠在一起,黃泉路上依舊相依相偎。
但那隻是個溫馨的美夢,永遠觸摸不到現實的邊沿。
一連幾日的漂浮,讓我失去了知覺陷入深沉的昏睡中,我不知道是海上的巨浪,還是空中的驟風把我帶到這兒的,隻感覺很冷很冷,無邊無際的寒冷,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疼得入骨。
周圍很黑,透過樹葉,依稀可見星宿稀稀郎朗的微光,我伸手朝著月亮,想攬一束光入懷,像沐浴在家鄉的月光下,有阿爹阿娘,有我和我們的寨子。
恍惚中看見一雙拳頭大小的眼睛,泛著綠色的幽光,在尖利的風聲中晃悠,一聲聲哀嚎隨風灌入耳中,我顫巍巍的立在那兒,雙手緊緊的攥住掛在胸口的月神石,那是寨子大巫師代代相傳的法寶。
據說月神石可以召喚神兵,飛天遁地,驅邪避惡,我確是沒有見過,大抵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沒有學得阿爹阿娘多少本事,巫力尚不能駕馭月神石這樣的法寶。但我此刻卻巴巴的希望得到月神石的庇佑,讓那怪物離我遠一點,再遠一點。
黑暗總是那麼的漫長,恐怖的氣息越積越厚,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心‘嘭嘭嘭’跳到了嗓子眼,而它也並沒有真的離去,仍舊遊蕩在林間,遊蕩在我視線所極的前方。
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向後挪著步子,不時回頭張望,悄然間漸行漸遠,漸漸沒入了更深的林中。
我撫摸著月神石,暗自慶幸終於擺脫了那怪物,頓覺鬆快了許多,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立時又倒吸了一口涼氣,猝不及防的和那怪物撞了個滿懷。
那怪物的懷抱毛茸茸的,暖極了,盡管她是個異類,此時,我仍是希望在它懷中多呆一會,我不禁慢慢伸手抱住她,撫摸她的毛,就好像在阿娘的懷中,摸著隻有大巫才有的金絲裘衣,好暖,好幸福。我就像個孩子一樣,躲在阿娘懷中大哭,聲聲呼喊:“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而她卻無甚大的反應,隻是張開了雙手,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似是刻意的使我放肆。許是太累了,許是過於傷心了,又或是實在太害怕了,我又一次暈了過去,暈在怪物的懷中。
再次醒來,已是白日,我用力揉了揉雙眼,慢慢睜開,才發現我側著身子躺在大石上,頭真真的枕在她懷中,如此過了整整一夜。我小心翼翼的轉過身來,想著趁她沒察覺之前,悄悄離開,卻不想,轉過身便看見她,望著我,眯著眼,含著笑,似雪狐,有一身勝雪的絨毛,卻又似人,有一副嬌瘦的軀殼,我瞪大了眼睛,揉了又揉,驚出了一身冷汗:“妖怪,妖怪!”驚惶中,我從大石上摔了下來,忙著逃命,沒顧上衣衫上沾著的許多塵泥,爬起來捂著摔傷的半邊屁股,一瘸一拐的跑了起來。
她沒有追過來,仍舊是望著我,把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一副並不擔心我跑遠的樣子。事實上,也確實不需要有星星點點的擔心,往後的兩個時辰裏,無論我往哪裏跑,跑多遠,她總能飄然而至,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再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