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煙然是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眼瞅了下他,看見他正專注地盯著自己,慌亂地眨了眨眼睛,小扇子一樣的睫毛撲閃撲閃地,“……”
她張了張嘴,有些泄氣,怯怯地,“我……”
真是奇怪了,她對著外麵的傭人們,能這樣自然而然地呼出他的名字,可在他麵前,這兩個字,她一個字也念不出口。
她聽見他輕輕歎了口氣,卻沒說什麼,隻是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手緩緩落到她的後背上。
她以為這是一種暗示,表明他情欲未滅,嚇得渾身一抖,他卻隻是拍了拍她的脊背,讓她蜷縮弓起的後背挺直,“林思涵,拿出點你大小姐的氣場來,我真怕你爸媽看見你這樣,以為是我委屈了你。”
說著,他對她一笑,手就離開了她的後背,往書房門口走去,“該吃飯了吧。”
她連忙跟上去,卻還能感受到他剛剛在自己後背拍的那一掌,心裏升起莫名的感覺,有些慚愧,慚愧自己以為白雁翎懷了那樣的心思,有些後怕和泄氣,想起自己現在是林思涵,可舉手投足還是一副草根模樣。
更多的是難受。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第一次見麵就是這樣,她看見他,就忍不住把整個人縮起來,而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她覺得自己脊背就低的越厲害。
她自慚形穢,就愈發瑟縮。
張愛玲曾說過一句話,她說,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裏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並且在那裏開出一朵花來。
她遇到他,她也變得很低很低,可她原本就與塵埃為舞,如今見著他這樣的參天青杉,直直地立在那,枝繁葉茂,上承天穹,下接地壤,她的心不甚歡喜,也許有那麼一點,卻也被洶湧的苦楚和酸澀湮沒,連帶著頭頂冒出的那點青青狗尾巴草都蔫在了風中。
白雁翎已經打開門,轉過身看見她忽然站在一個地方不懂,臉上似悲似喜,眉頭輕擰,輕聲問:“怎麼了?”
“沒事。”
她迅速回過神來,快幾步跟到他身後,福至心靈,張口來了句,“我給你煲湯喝吧。”
他眉頭驟然舒展開來,眉眼染上淡淡笑意,“好啊。”
他讓她先出去,自己關上書房的門,跟在她身後走,突然就來了句,“那我給你換個稱呼,你看怎麼樣?”
“你說。”
她歪頭看他。
那模樣像極了他觀察的一種動物,他說:“雀兒,好不好?”
你看她,帶著膽怯,帶著警惕,圓圓的杏眼裏閃著靈動的光,走路輕細,總會不經意地抬頭往四周看看,更別提現在歪頭和他說話的樣子,和一隻小麻雀有什麼分別?
她聽了,轉過頭沒立即說話。
白雁翎心裏一急,“是不是不好聽?”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聽的,我很喜歡鳥的。”
顧煙然知道有種叫“雲雀”的鳥,它飛的很高很高,有“告天鳥”這樣的叫法。
這樣的鳥體型也不大,卻能翱翔於天際,就像她一直想脫離所有的桎梏去尋得自由一樣。
所以她說:“你是大雁,我是雀兒,我們挺配的。”
白雁翎有些意外她就這麼自然地接受了,更沒想到她說出這句話。
是啊,他都沒能想到,大雁和小麻雀,還挺配的……
他希望自己終有一天,也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樣,擺脫所有製掣,徹底在藍天上尋找屬於自己的歸宿。
他心底的愉悅慢慢滲出,臉上掛了抹淡淡的笑,心情極好地坐在餐桌旁,看見顧煙然和傭人說自己要做湯,立即有個傭人走出來,局促不安道:“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之前叫一個女孩子出去買魚……結果她到現在都沒回來,我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
“沒事,能聯係上她嗎,別這麼晚出去發生什麼事了。”
顧煙然沒責怪她,“那我就做個素湯好了。”
她轉頭看向他,“你要等一等!”
他點頭,“多久我都等!”
旁邊的幾個傭人笑起來。
她輕咳一聲,掩住欲紅的臉,快步走向廚房。
別墅上下充滿了一股其樂融融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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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秀秀今晚回白家時,被年長管事的傭人狠狠吵了,“要你買條魚沒買回來就算了,夫人擔心你,讓我們給你打電話,你倒好,給你打二十三十個電話,你怎麼一個都不接,到底怎麼回事啊?”
她半天不吭氣,隻是諾諾地應著,直到年長傭人對她是在無話可說,氣得扣了她半個月的工資,才讓她回了傭人的房睡覺。
她給自己打水洗了身澡,走進傭人專門住的房間裏,床上已經躺了一個女孩,比她小一歲,已經做完工歇息了,看見她回來,連忙關心地問:“秀秀姐,你去哪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馬秀秀躺到床上,這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氣息之間夾雜了酒味,讓女孩大吃一驚,“秀秀姐,你怎麼……”
她神情漠然地翹起了二郎腿,語氣不屑,“沒啥,就喝了點酒唄。”
“你以後可不能這樣了,事情沒辦成還跑出去喝酒,會被開除的。”女孩好意提醒。
她笑了一下,“小冉,你看,我們住這種地下室裏,連個窗戶都沒有,憑什麼?一天累死累活地幹,也就三四千的工資,這工資有三千五我都得寄給我爸媽,又是憑什麼?”
小冉搖搖頭,“秀秀姐,話不能這麼說,雖然住地下室,可我們都是兩個人睡一屋,條件已經夠好了,三四千的工資難道還不多嗎?要在我們那,我現在早就嫁人了,哪能買著書看。”
她床頭有一遝書,馬秀秀從來沒借閱過,此刻也自然嗤之以鼻,“讀書?讀書有個屁用,小冉,你還是見識太少,要是你見到更大的世界……”
她的手上摩挲著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小冉看不太清楚,看樣子像是一條手鏈,她好奇,“秀秀姐,什麼叫更大的世界?”
馬秀秀笑著,臉上帶著憧憬,想著那種從來都不敢攀附的男人也有可能會有一天,衝自己露出傾城的笑意,聲音微微發抖,“小冉,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嗎,我這個人,從不在乎男人是否三妻四妾,隻要他對我好……”
她想起鍾銘兒在高檔餐廳裏對她說過的話,“……男人都是一樣的,關上燈,管是什麼樣的女人,一定會控製不了心底的欲念……而你想想,這樣的男人,一旦你獻身一次,他能不對你著魔嗎?你這樣低眉順眼的,哪個男人又不喜歡呢?”
她第一次喝起這樣高檔的紅酒,腦子暈乎,卻被眼前這個妝容精致的女人帶入到一個新的世界,她從未曾經曆過的世界——新奇,高貴,充滿夢幻式的欣悅,她眼花繚亂,再也不願回頭看自己貧瘠的精神世界一眼。
“秀秀姐,你沒事吧……”小冉見她眼底一片晶亮,亮的像是野心;又一片幽暗,暗的像是欲望,不免擔心,“秀秀姐,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可你要知道,在這世上想要踏實地活著,就要用自己的雙手來奮鬥,來掙得一分一厘才都是自己的……”
和這樣的人說不上話。
馬秀秀翻過身,不再理她。
小冉歎了口氣,借著手電筒繼續看床頭的一本書,名叫《包法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