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見深的腿腳還沒恢複如前,追起來步履不免滯緩,幸好蘇泓窈在前頭停下來,轉過身,平靜地等他過來。
“你要問我什麼?”她勾了下唇角,一雙眸子如同隔岸觀火,已看不出喜怒。
蘇家在江山市也曾經赫赫有名,但時見深知道蘇泓窈並非從父母口中所得,而是白雁翎在年少時,會偶爾帶著他去那條小胡同口裏拜訪這位蘇姨。
想來那時候,好友也許就隱約知道蘇泓窈和自家父母的關係。
“五年前的那個女孩,和雁翎接觸過的,讓他到現在都記在心裏的女孩,是顧煙然嗎?”
他問。
蘇泓窈眉目未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雁翎和顧煙然已經囿於自己的一小方貧瘠的世界,怯懦地不敢向對方再踏一步,不說,他們見不到彼此,即使見到,心底依然有根刺在牢牢生根,而且會日益長成參天大樹;說了,不過是把自己的刺交給對方,反而這下更加卡在喉嚨裏,寢食難安了。所以,到底五年前是誰,還重要嗎?”
時見深不由得攥緊了手,“那蘇姨,這場你精心策劃的複仇裏,是你找人撞的我?”
蘇泓窈看了他一眼,已經從容轉過身,繼續向前邁步,“你隻需要我回答你一個問題。”
“希望你能把我今日說的故事發出去……也算是了了我的一個心願了。”
她的聲音越飄越遠,最後逐漸沒了聲息,就好像一片被風吹來的葉子,又迅速被風帶走了。
時見深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心口有些憋悶,轉身準備回去拿電腦,看見林母哭哭啼啼地跑出來,一改之前嫻靜優雅的形象,蓬頭垢麵的像個瘋婆子,“煙然……”
林父和林思涵都從大廳裏跑出來,林父還想跟她說話,林母又是狠狠給了他一耳光,“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做父親的!我們家又不是沒錢,缺胳膊少腿的都可以養,你親生女兒為什麼不要?”
林父素來挺拔的背佝著,想為林母抹淚:“涵涵已經夠讓你操心,我……我不想再讓你那麼痛苦……”
林母甩開他的手,一想起之前在雨中顧煙然在地上匍匐著想要向她求救,她就心痛不已,近乎肝膽俱裂,“之後你嫌我基因不好還想找外麵的生一個,那時候隻顧著自己,現在倒知道心疼我了?你怎麼不心疼心疼你的小女兒,她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
說著,她邊哭邊往外跑,被林思涵攔住,“媽,我去找她,你好好休息……”
林母毫不留情地推了她一把,恨不得捶胸捶地,惡狠狠地朝她吼:“你現在知道疼你妹妹了,你就是個畜生,我怎麼生出你這麼惡毒的玩意兒……”
她繼續往外跑,林父隻好跟了出去。
林思涵麵無表情地看著兩人離開,胸口翻騰,最後大聲朝兩人離開的方向喊道:“我欠她的,我還她不就是了!”
“可她就算真是我妹妹,也不應該搶我的男人!”
“我沒做錯,我什麼都沒錯!”
管家已經在門口等著她,連忙上前拉了她也往外走,“小姐,你順順氣,你先順順氣,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傭人被支走的白家,瞬間安靜到了死寂的地步。
時見深回到客廳,拿起電腦時,看見白夜傅依舊躺在地上,眼睛睜著,也不知在想什麼,神情哀戚地像個老人——擱在以前,時見深絕不會覺得自己這位好友的父親,會有一刻如此衰老的。
他想上前,又覺得沒這個必要,隻得心裏歎息一聲,帶著電腦,也離開了白家。
回了公司,他在辦公室裏對著這份稿子,沉思良久,煙灰缸裏逐漸攏成一座小山。
蘇墨給他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楊小姐來了。”
他允了,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視線還沒從屏幕上移開,然後聽見她說:“時先生。”
他這才吐出一口煙,饜饜地把電腦稍微推到旁邊,以便看見她的臉。
楊雅萱站在他麵前,抿了下唇,“……鍾銘兒死了,據警察說是失足墜樓,她那個未婚夫好像在現場哭得很傷心,整個人都崩潰了……我在想,她那天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應該是我,也許我的話,對造成她的死……起了很大的作用。”
說著,她眼淚掉下來,“你以前說我是個惡劣的人,我還想證明自己其實沒那麼壞……可發生了這件事,我覺得我,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做壞人的時候,陰謀詭計總是不能如願,偶爾想當一次好人,試圖把人勸一個迷途知返,這下可好,人家直接兩手一撒了卻人寰,不管是有意還是故意……她上了那個高樓的天台,我覺得自己脫不了關係。這樣說起來……真是諷刺。”
時見深皺了下眉,想說話,她卻擺擺手。
“我準備走了。譽仁破產了,我舅媽一五十多歲的人,前頭做個財務主管還吆風喝雨的,冷不丁成了失業遊民,一下子就被打擊的不行了,直接回家養老去了,我也走了。”
她把臉上的淚抹幹淨,“你說的對,時見深,以前,我從來隻對事業感興趣,覺得感情都是虛的……當然,我現在也這麼想,隻是我覺得,我也許回到自己的家鄉,好好謀求一份工作,踏踏實實地做,閑暇時間再談幾場戀愛,再研究研究我對愛情的定義,也許能做出點修正也有可能……其實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想因為一個人,陷入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了。”
她看著時見深,露出笑容,眉頭卻緊緊擰起來。
“但你依舊是個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她沒有等他的回答,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轉身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時見深盯著她的背影,閉了閉眼睛,什麼話也沒說,卻再無心看那份稿子,直接把電腦蓋住,推到很遠的地方。
蘇墨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時總,你怎麼了,為什麼事情這麼煩惱呢?”
她坐到沙發上,笑著問他。
彼時,他的手正按著腦袋,聞言抬頭看她:“我能為什麼煩惱?還不是白雁翎和顧煙然的那些事情……這兩個人我現在派人找,一個都找不到,鬼知道他們跑哪去了!”
蘇墨撓了撓頭,“我還以為你在為楊小姐這麼快離開而黯然神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