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滌懷抱第七安,手領著悧兒,一副奶媽的架勢。
待顧諳遞給兩個孩兒各自一份蜂蜜裹的杏仁糖,殷滌就有種想哭的衝動。可憐她的藍緞裙子,印滿兩個孩子大小不一的手印,瞅著像從家裏灶台邊慌亂中胡套的裙子,褶皺的地方粘著糖絲倒顯得透亮、晶瑩。
顧諳看戲地多瞧了幾眼,含笑讚賞道:“二師姐真是好性子。”殷滌還沒來得及答話,顧諳又道:“一會兒師姐還會再見到一個很討喜的孩兒,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殷滌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被拐來的。
北芷京都照鄴。
一行人如今走的這條街,官稱京北七門,百姓俗稱七門裏。
京北七門,富甲一方。初時七門乃是北芷國一家不起眼的鏢局,一門七兄弟皆鏢師,勉強糊口生活,隻因除行鏢外不懂別個,才一直堅持著。天誥六年七門接了一趟物鏢,是當時呈北縣一位讀書人的一箱古籍,要送至南杞國一個叫“一省閣”的地方。行至半路天降大雨,淋濕書箱,鏢師因恐古籍被澆毀,自作主張開了書箱,卻驚現所謂古籍,竟是北芷各府縣地圖,翔實清楚,其中還附有各地駐軍地址及將士部署。眾人皆悟他們接了個斷頭的物什。鏢頭還算冷靜,最後決定將此物交予朝廷。朝廷接到此物,開始隱秘地調查,從呈北縣始,一路擴展,到最後,調查變得轟轟烈烈,至第二年春,也就是天誥七年,涉及北芷這樁最大叛國案裏的人擠滿了大牢------顧諳站在街頭,望街上琳琅店鋪,看形形色色的生意人出入各茶樓酒肆,還有喝得麵紅耳赤的府衙中人相互攙扶踉蹌著嘻笑遠去。眼前的繁華是百千個她師父章魯這樣的人用生命換來的。天誥七年,國內大屠殺,但有嫌疑者皆以罪論,當時身為呈北縣令的章魯在經曆月餘的拷打刑訊後以協從叛國罪問了斬,累及其宗族溹嶺章門滿門罪,嚴刑下族中人死的死,亡的亡,折騰到最後,活著的都發配出去了,聽說一路上死傷者眾。
當年舉報的七人因功得了修建租售此條街的禦恩。七人感念國主大恩,改作第姓,誓死做國主階下忠仆,所以七門裏的牌坊上,還鐫刻著先主元德君所賜的“赤膽忠心”四字。自那時起,七門便平步青雲,與高官近、偕富貴、榮耀日盛。
顧諳昂頭看著牌坊上“赤膽忠心”四字,從心底湧上陣陣寒氣。隻因一箱地圖和幾句舉報告密的話,元德君便認定是叛國者所為。叛國?隻憑一箱地圖便判為叛國,那麼她顧諳手中握有南杞、東盛各州府縣地圖,各地路引,她是否該被通緝?
章兒近前低聲問道:“小姐?”
顧諳回頭,鎮靜道:“先主的書法真是一般。”
“咱們不回府?”
“跟這個孩子認認門。”顧諳指著第七安道,“再不濟,總得告訴人家給這孩子改了名。”
七門裏,自東向西,一眼竟望不到頭,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非常幹淨,路兩旁各家鋪戶挑幌飄揚,各家有各家的特色,倒成了一道風景。
自東向西三裏處,紅磚圍砌的外牆,有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拱著腦袋擠在一處,似在討論些什麼。幾人這才注意,外牆中間竟是白灰抹就,其上寫滿詩句。
“題壁牆?沒想到商賈之門竟愛文詩之風。”
第七安也認真地瞧著院牆,一臉茫然,還煞有介事地晃著腦袋朝內看著,一邊問道:“這是哪裏?”
顧諳撫摸她的頭道:“這麼小的孩兒離家僅一年便識不得了。”
悧兒見狀,微不可察地挨近顧諳,裝作好奇的模樣問道:“問問不就清楚了?”
顧諳順勢將悧兒摟住,點頭示意章兒通稟。
一會兒,便有管家模樣的人走出門,很有禮數地拱了拱手:“不知天女駕到,七老爺夫人帶著幾位小姐外出了。”
聽到“天女”二字,悧兒一愣,再一看管家朝著眾人一臉敬重的表情,知道他是管天女峰中人都叫做“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