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群眾和政府之間的對立或許還不夠準確,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作為一個人民公仆和一個受製於上級領導的底層公務員這兩種本該統一的身份的矛盾感。
作為一個在各個黨委政府大院見慣了為人民服務的新時代青年,作為一個自打考入公務員係統就被無數次灌輸顧全大局、服從命令思想的官場新丁,江春水此刻的心理是格外矛盾的。
在坐車回村部的路上,江春水反反複複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公務員究竟是該對老百姓負責還是該對上級領導負責?
在當前的大環境下,這個問題實際上是無解的。公務員的天然屬性是為人民服務,但公務員晉升提拔的權力卻掌握在上級領導,特別是在個別位高權重的領導手裏。從這個角度來說,討好老百姓顯然沒有討好領導來得效益好。是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寧得罪百姓也要討好領導也就司空見慣了。
江春水想了半天,始終沒有想出個所以然,實際上也並無兩全其美的法子。任務是肯定要完成的,要是不能幫胡經理他們把問題處理好,老百姓是高興了,可他自己在雙峰政府的日子怕就要不好過了。但他在心底也暗自下定了決心,這一回寧肯讓施工方多出血,也不能再讓大柳村的老百姓吃虧。
回到村部,本來還算寬敞的會議早已被前來參會的群眾擠得滿滿當當。黃宗敏事先給幾個村民小組長打了電話,讓他們通知相關的農戶集中到村部來開會。江春水讓黃品賢清點了一下人數,征地涉及到的農戶基本上都到齊了。
群眾如此積極參會讓江春水深感責任重大。他明白,群眾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選擇跟政府做對的。幾千年來官本位的思想影響,早已讓普通老百姓們把對官府的敬畏感融入到了他們的骨髓血脈當中。
別看他們在施工點鬧事鬧得凶,但江春水卻知道其實他們的底氣並不足。就算把施工隊趕走,把設備扣留下來又能怎麼樣呢?田地已經被損壞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挽回損失。但憑借他們這些種田農民的能力,想要從施工方那裏拿回原本屬於他們的賠償無異於虎口拔牙,難於登天。所以他們隻能采取最原始、也是他們唯一可以選擇方式進行抗爭,那就是暴力。
來開會的農戶大多還帶著氈帽,穿著拖鞋,江春水觀察到其中好幾個人的褲腿還是挽起來的。毫無疑問,這些人大多是在田裏幹活的時候接到組長的通知急急忙忙趕過來的。
“看來,群眾對政府還是保有一份信任的。”江春水望著會議室裏那一雙雙充滿期盼的眼睛,心裏稍感欣慰。
農民在遇到自己沒法解決的問題的時候選擇向政府求助不能說是一件壞事情,起碼說明政府在他們眼裏還是個說理的地方,還是一個能幫助他們解決問題的所在。而民眾和政府之間這種最樸素的關係恰恰是基層政權能夠合理長效運作的基礎。
會議開得很艱難。農戶們在涉及到賠償金額的問題上寸步不讓,施工方在這方麵也是寸土必爭。談判到後來,要不是黃宗敏他們幾個村幹部坐在那兒鎮著,估計胡經理都要被人當場給打上一頓。
小會議室裏煙霧繚繞,把一張張焦灼激動的臉孔都給很好的掩蓋了起來。幾個村民情緒激動的在口唾橫飛,胡經理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爭鋒相對。江春水眼見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低頭跟支書商量了幾句,就讓支書宣布散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