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剛好是飯點。老媽還沒從廣東回來,隻有老爸和爺爺兩個人在家。
江春水之前給老媽打過電話,老媽說廠裏不批假,她有舍不得辭工,估計今年是不會回來過年了的。
小叔他們去了鄰村親戚家吃飯,所以晚飯吃得很簡單,也很安靜。
爺爺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同父親的關係也算不上融洽,三人默不作聲的圍著火爐吃飯,氣氛格外壓抑,攪得江春水都後悔自己應該在縣城吃了飯再回來。
吃完飯,江春水主動負擔起了洗碗的任務。父親一放下碗筷就回了房間,農村不比城市,沒有客廳一說,家裏的電視就裝在父親住的房間。其實江春水知道爺爺很喜歡看電視,但父親陰鷙的性格讓江春水退避三舍,好幾次想自作主張的把電視搬到堂屋裏來,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爺爺坐在火爐旁烤火,年紀大了受不了一點風寒,更難得有人陪著聊上兩句。江春水上次回家的時候見爺爺用的還是十幾年前的老棉被,硬邦邦的一點也不暖喝,這次專門給他買了一床嶄新的毛絨被回來。
把被子搬進爺爺房裏的時候,老人家沒說什麼,但江春水卻清晰的感受到了老人家心底的欣慰。隻不過老人不善於表達,幾十年如一日的可以維持著的刻板麵容更容不得他在晚輩麵前表現出柔軟的一麵。
江春水擦幹手,搬了條板凳坐到爺爺對麵,習慣性的掏出煙,用火鉗夾了顆火炭點燃。
“抽那麼多煙做什麼,又不是說抽了有什麼好的。”老人瞄了自家孫子一眼,麵無表情的說道。
江春水訕訕的笑了笑,道:“習慣,搞習慣了。”
老人撇了撇嘴,沒有說話。江春水也找不出什麼話題來聊,隻好幹巴巴的隔著一座火爐烤火。
等江春水抽完煙,老人突然起身,到房裏拿了一本書出來,“有空就看看這本書,道理啊,這本書上都說盡了。”
江春水接過來一看,書不像是這些年印刷出來的樣式,可能是放了太久的緣故,一翻動就會散發出一股子濃厚的黴味。書的封麵上用繁體字寫著“昔時賢文”四個字,這本書江春水略有耳聞。據說是中國古代常用的兒童啟蒙書目。集結了中國從古到今的各種格言、諺語,談的多是為人處世的道理。
江春水粗略翻看了一遍,便興致寥寥。
通讀全書,裏麵談到的對人性的認識不難看出是以儒家荀子“性惡論”思想為前提,以冷峻的目光洞察社會人生。
像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難何曾見一人、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勸有錢人、入山不怕傷人虎,隻怕人情兩麵刀等等,把社會諸多方麵的陰暗現象高度概括,冷冰冰地陳列麵前。
道理是那個道理,江春水也不認為書上說的那些道理就已經過時了。但懂不懂道理,懂多少道理和你怎麼去做,怎麼去生活完全是兩回事。
在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江春水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邏輯。在他看來,道理更多的時候隻能作為成功或失敗後的總結或感慨,實際上對於生活的指導作用並不明顯。
壞人不會在腦門上貼上一張“我是壞人,我要害你”的標簽招搖過市。就好比王曉軍,當時在背後使壞的時候又何曾顯露過其猙獰的麵孔?壞人也在成長,而且遠比好人成長得快。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隨風潛入夜,傷害細無聲。
人情世故也不是讀幾本書、聽幾句老人言就能融會貫通、熟能生巧的技藝知識。窮凶惡極的歹人也可能會是一個臥冰求鯉的孝子,而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也難保不會在夜深人靜時向人舉起屠刀。我們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聽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實的,甚至感受到的也有可能是假的。世情複雜,人心更複雜。能讓我在以人為主體的社會中遊刃有餘、閑庭漫步的,不會是道理,也不會是經驗教訓,而隻能是實力!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金身不懼魑魅魍魎。沒有實力做擔保的智慧隻能淪為空中樓閣,外強中幹,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江春水隨手翻了兩頁,剛想丟在一旁,抬頭看見爺爺殷切的目光,隻得作罷,繼續低頭擺出一副愛不釋手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