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江樓離政府大院有十來分鍾的路程。車都被領導們開走了,小鎮上不僅沒有出租車,連營運性的三輪車都不常見,留在最後收尾的江春水和沈麗華隻能步行。
回去的路上,江春水有些悶悶不樂。
到雙峰這麼久,除了在小賣部借著買水的名義偷偷要過幾包煙,像今天這樣的酒局不說簽單,就連參加的機會都沒有幾次。
在單位,代表一個人真實地位的,往往不是工作是否勤奮、工作成績是否突出,而是他離領導有多近,接觸領導的頻率是高或低。但最直接的,則是他在財務上麵有沒有話語權。說白了,就是誰能簽單,誰就是大爺。
說到底,自己在雙峰還是太邊緣化了。
江春水快步跟上沈麗華,輕聲問道:“姐,那個,改單是怎麼回事?”
江春水雖然目前還沒有簽單權,但他還是想多了解一些這方麵的東西。畢竟誰也看不到未來,萬一有自己做領導的一天,碰到這樣的情況,心底有數總好過臨時抱佛腳。
沈麗華有些警惕,放慢腳步道:“你問這個幹嘛?”
“這不現在經常陪黃副他們出去吃飯嘛,有時候讓我簽單,我又不懂,怕簽錯了就麻煩了。”江春水臉不紅心不跳的回答道。
沈麗華鬆了口氣,畢竟財務問題是大事。特別是涉及到招待費這類本身就見不得多少陽光的事情,許多內幕更是不能為外人道的。不過江春水不同,一來兩人有同門情誼,二來江春水說的理由也非常合理。
領導出去吃飯,叫誰不叫誰是很有講究的。
陪著去的不一定是心腹,但從來沒出現過的肯定不是自己人。
沈麗華不知道的是,其實江春水壓根沒跟黃新出去吃過幾頓飯,更別提讓他幫忙簽單了。但應酬這種事情,除了當事人,旁人根本不可能靠常理推斷出在場的到底是哪些人。
江春水深得領導器重在雙峰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起碼明麵上是如此。在沈麗華看來,領導帶著江春水出去接待很正常,自己不知道也很正常。但要說江春水在私底下跟領導沒什麼接觸,那她反而覺得不可思議了。
沈麗華有心交好這個前途遠大且與自己有些淵源的學弟,便耐著性子解釋道:“現在招待費這一塊上麵管的嚴,報賬除了要有發票,還要附有主要領導簽字的派餐單和原始點菜單,吃了什麼、接待什麼人、什麼人作陪都要記錄清楚。”
“像今天就是,縣裏麵下來檢查工作,原則上是不能安排在外麵飯店就餐的。而且,餐費也超標準了,所以就要改單,不然財務那邊就出不了賬。”
江春水若有所思道:“這麼多門道......”
“複雜得很咧!所以以後你陪領導出去吃飯就要特別注意,點菜單上絕對是不能出現煙酒、飲料之類的東西的。還有就是野味、海鮮這些價格比較高的菜品,可以點,但不能記。很多飯店不懂就會實打實的寫,客人點了什麼就記什麼。這個你要特別注意,每次去簽單,如果發現菜單上記有,就得讓他們改單,改成同等金額的菜品,數量多點沒事,關鍵是名稱和單價上麵不出問題。”
江春水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一茬,“那姐,總額呢?消費額度沒有限製麼?我記得好像是有個標準的吧,不同級別有不同的標準,而且一次不能超過500還是600?”
沈麗華笑了笑,道:“這個倒是好解決咯,把一頓作兩頓報,多開兩張發票不就行了。”
江春水聞言不禁拍案叫絕,往時一直霧裏看花的他好似一下子穿過了那層層薄霧抓住了背後那實質性的存在。
不過接下來沈麗華的話卻給江春水提了一個醒,她像是提醒江春水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樣,莫名其妙說了一句:“不過,能不簽單的時候,我們呐,還是盡量不要去簽的好。”
江春水愕然望向沈麗華,一時沒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
沈麗華衝江春水歉意的笑了笑,重新加快腳步,沒再多解釋什麼。
沈麗華是老師出身,常年跟學生打交道的工作經曆讓她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凡事都要多往深處想,往長遠去看的習慣。接手黨政辦之後,她沒少陪著領導出去接待應酬,一些明麵上不好做賬的費用領導私底下讓她套用別的名目處理,她也都乖乖照做。縱然她知道這樣不妥,甚至可能涉嫌違規違法,但大環境如此,她也隻能選擇逆來順受、隨波逐流。但內心深處,她還是惴惴不安的。就好像接踵比肩的一大群人走在一座看起來穩固異常實則搖搖欲墜的大橋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座橋總有一天會坍塌,進而讓無數人墜入深淵,但所有人都抱著僥幸心理,總覺得那麼多人都走上去了,自己跟著上去也應當無礙。所以不走上去不甘心,真走上去了感受到了腳下的晃動心底又不可抑製的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