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鍾,正是縣城最熱鬧的時候。
吃完飯出來散步的退休老幹部、急著趕去廣場占位置的廣場舞大媽、手牽著手卿卿我我的年輕情侶,仿佛全縣城的人都從家裏湧了出來。平常異常清靜的街麵,到這時候卻是肩摩踵接、萬頭攢動。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一名身著黑色呢子大衣的青年男子腳步踉蹌的衝街旁離他最近的垃圾桶跑去,他的右手死命的捂在嘴上,似乎是想要攔住什麼東西。
在離垃圾桶尚有一米開外的地方,答案揭曉,一道混雜著酸菜、魚肉和酒水的嘔吐物透過指縫肆無忌憚的朝四周噴射開來,驚得左右的行人一陣尖叫。
江春水用力甩掉手上殘留的殘渣,在周遭一圈鄙夷的目光中低頭快步離開。
今天又陪陸天翔下鄉跑了一天,去了三個鄉鎮,看了三個項目的施工進度。晚上施工隊的老板請吃飯,不同於昨晚接待王總時的溫柔場麵,今晚三個人就幹掉了兩瓶五十三度的口子窖。陸天翔沒怎麼喝,半斤酒都不到,餘下的幾乎是施工隊老板和江春水對半喝掉的。
接近一斤高度白酒喝下肚,起初還沒什麼反應,結果回縣城的路上後勁就上來了。
芙蓉是龍潭縣最遠的一個鎮,路況極差,山路十八彎,隔十米遠就是一個大坑,江春水坐在後排被晃得不行,胃裏更是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臨近縣城有個接近180度的大彎道,過彎時,江春水一下子沒忍住,胃裏的東西都湧上了食道,他趕緊用手捂住,強忍著惡心又給吞了回去。
才第二次喝酒,要是就在領導麵前吐了,估計下回接待也就沒他江春水什麼事了。
正是擔心這一點,江春水才咬緊牙關,死撐了一路。
“小江你在哪下?”進入縣城,坐在副駕駛上的陸天翔扭頭問道。
江春水強擠出一絲笑容,“都行,您看哪方便停車我就在哪下。”
“你住哪?”
江春水說了一個地址,陸天翔便讓施工隊老板在臨近的一個路口停車,把江春水放了下來。
臨下車前,江春水使勁搓了搓臉,免得讓人看出馬腳。
下車後他沒急著走,站在原地看著陸天翔所坐的那台車的尾燈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才往離他最近的垃圾桶猛跑了過去。
回到租房,蹬掉鞋子,在客廳脫光了衣服,鑽進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出來,江春水才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裏,稍微好受了那麼一點。
坐在床邊給石佳佳發了條短信,久久沒見對方回複,江春水也懶得再理會,倒頭就睡。
下午在工地上,石佳佳打了個電話給他,語氣不善的質問他去哪了。江春水剛說陪陸副下鄉了,話還沒說完,那邊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石佳佳是分管辦公室的副局長,江春水現在被臨時安排在辦公室幫忙,理論上說來該歸她管。但不知陸天翔是忘記了這茬,還是根本不在意石佳佳怎麼想,這兩天下鄉都會叫上江春水。
至於事先有沒有跟同為副局長的石佳佳打聲招呼,旁人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從今天石佳佳的反應來看,兩位副局長多半是沒有溝通好的。
江春水夾在中間很難做人,兩位都是領導,他誰都得罪不起。不過回想起來,他也不免有些懊惱。新環境下很少有人能在幾天的時間裏就找準自己的節奏。再主動的人,在陌生的環境裏,在適應期都會不自覺的變得被動一些。到底是剛回來,江春水顯得有些後知後覺,往時的伶俐勁仿佛都不見了,跟陸天翔下鄉之前也忘了去跟石佳佳報備一聲。
政府機關工作,做人比做事重要。而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尊重人,或者說最重要的就是要給領導以被尊重感。在一點上,江春水無疑犯了一個大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