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花好月圓闔家歡。這一日的京城可謂是分外熱鬧,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都能找到各自的樂子。今晚不設宵禁,全城共慶,街道左右早已擺滿了各式小攤,當天色稍暗時,滿城燈火逐一點亮,恍如白晝。仇九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懷抱著今晨拿到的紫金葫蘆,身後跟著位小書童,到現在還有點飄飄然。
他是近幾日才來到京城的,本想找一份混口飯吃的活計,無奈四處碰壁,錢囊漸空,在小酒館裏喝著寡淡無味的糙酒時正好聽到了八月十五這天有好酒上市的消息,尋思著索性去湊個熱鬧,若是能喝個痛快那也值了這一趟,落到這般地步他心中的憋屈可見一斑。仇老九不說享譽江湖,但好歹也闖出了點名堂,憑著一身過硬的橫練功夫,他在老家那邊號稱“怒金剛”,是赤手空拳實打實打出來的名頭,可惜在京城這地兒,實在是算不得什麼,為此他也抑鬱了好久,不過早上的事讓他明白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當仇九提著那通體紫金描著祥雲紋的葫蘆走進酒館時,還在雲裏霧裏的,不過喝了碗好酒也令他心情舒暢。“小二,上酒菜!”他自顧自的坐下,把玩著那精致的葫蘆,完全沒注意到平日裏嘈雜無比的酒館此刻慢慢安靜了下來,似乎都盯著他在小聲議論,當然也有人瞄向了他身後的那位。不過等了半晌也沒見人來招呼他就不耐煩了,拍著桌子就想發作時,有一溫和的聲音道:“小二,上桌好菜來,酒就不用了。”正在忙碌的店小二呆了呆,還有人上酒館不要酒的?不過看到來人時瞬間一個激靈,剛想屈膝行禮卻被他一個瞪眼製止了,他揮了揮手,示意小二趕緊上菜去,這店小二也顧不上招呼客人了,丟下托盤就往後廚竄去。仇九回身望去,隻見此人麵如溫玉,笑容和熙,穿著素白的儒袍,好一個翩翩然的書香世家公子哥,隻是偶爾以袖掩鼻的動作稍稍破壞了他的形象。
他徑自坐在了仇九對麵,抱拳道:“在下晉中,久仰仇大俠英名,今日特來拜會。”仇九聽得暗暗咋舌,這人是哪裏來的愣頭青,武俠戲文看多了吧,瞧著氣態非凡的,沒想到還是個書呆子。不過他也不敢怠慢,放下葫蘆後回禮道:“客氣客氣。不過客套話咱就不多說了,不知道這位公子找我所為何事?”他又不傻,誰沒事跑來跟你個小人物獻殷勤的,一定有所圖謀。晉中也是愣了愣,沒料到他這麼痛快,也沒想好怎麼答話。恰好旁邊酒桌上有個喝高了的漢子,眯著醉眼瞄到了仇九手邊的葫蘆,登時來了精神:“嘿,紫金葫蘆。”接著他連滾帶爬的摸到了這邊的桌椅上,不過他並未感覺到一道勁風已然靠近了他的後心,要不是晉中暗地裏擺了擺手,這人已經橫死當場了。渾身冒著酒氣的大漢醉醺醺的癡笑道:“嘿嘿,沒想到我劉三今兒個還能喝上這等好酒。”說完便自顧自地伸手去拿。仇九一把按住了他胡來的左手,笑著說到:”這位兄弟,你怎麼知道這是好酒?”那人不死心的掙紮著,無奈力不如人,叫嚷道:“京城誰不知道醉王爺的落蒂葫蘆裝新酒,何況今天王府裏還有中秋夜宴。”王爺?那管事嘴裏的主上是個王爺?仇九失神了片刻,急道:“說清楚點!”末的又加了句“說的好了爺請你喝酒。”這下酒館裏立刻炸響了,附近的酒客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亂哄哄的,什麼也聽不清。這時下酒菜也上來了,一位貌似掌櫃的中年人親自端菜,還未等他說上一兩句奉承話,晉中回了句“每桌上一壇好酒,算我賬上”就把他打發了。整個酒館裏的人有了美酒的滋潤討論的更加熱烈了,簡直是唾沫星子亂飛,各種傳言都出來了。那醉漢也來了點精神,眼巴巴的瞅著那葫蘆,“我能不能先,先嚐一口,就一口!”仇九看著周遭亂吵吵的,估計也沒人能回答他了,幹脆打開了葫蘆口,倒了三碗出來,在這酒氣衝天的酒館裏這一股香醇的味道也是獨具一格,附近桌的人也隻有幹巴巴的聞著酒香喝酒解饞了。
劉三雙手捧著酒碗也是深深的陶醉著,萬分激動又不舍地淺嚐了一口,他頓時感覺齒間有如雷電掃過,酥麻無比,待酒液順喉而下,胃都暖和了,四肢百骸逐漸舒展開來,全身毛孔仿佛也通透了,連之前的醉意都一掃而光,打了個寒顫後人都精神了許多。“果真是好酒啊,兄弟夠痛快!”他接著端碗起身道:“小弟我敬你一杯。”仇九看著他這豪氣的模樣也是無語了,剛才還爛泥一灘軟在椅子上,這會兒又來充什麼好漢。好笑著回敬了一下,也沒敢多喝,畢竟就這麼一葫蘆。這邊喝酒正喝的高興,桌上另一位可就受不了,倒不是因為被人無視了,隻是他本身體質不適合沾酒,晉中平時也能喝,但隻喝最淡的那種酒,還不超過三杯,現在這麼大一碗烈酒擺在麵前,他都快被熏暈了好麼,還得強撐著保持清醒和風度,簡直就是一種另類酷刑。酒過三旬,菜入五味,劉三這才打開了話匣子:“說起這醉王爺啊,乃是當今聖上的親兄弟,自小聰慧過人,不過十多年前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出宮了,失去了皇儲身份又沒有任命官職在身,這不擺明了是讓他自生自滅麼?還美其名曰‘替天巡狩’,巡個屁啊,即使有特製巡察金令在手,哪個地方官會搭理這個當時才十多歲的毛頭小子,說不定還會得罪當時的太子,如今的聖上。”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又喝了口酒,然後壓低了聲音,“據說剛開始兩年還有點音訊,後來就完全失蹤了,怕不是遭了毒手,這皇位爭奪中兄弟相殘,自古如此,但趕盡殺絕也太狠了點吧。”仇九也是深以為然,都已經沒名沒權了還要這樣針對,斬草除根做的也夠徹底,不過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那這王爺又是怎麼回事?”“大概是兩年前吧,有太監出宮去了一棟小院頒旨,大夥才知道原來醉王爺已經回到了京城,隻不過隱居了起來,做起酒水生意,至於那聖旨說的無非也就是給個封號和一座王府之類的賞賜,不痛不癢。不過這都是小事,真正讓他名動天下的是後來的女真入侵。”“哦?他去帶兵打仗麼?”也隻有這麼個做法才會出名吧。“嗨,當然不是,王爺那是什麼身份!能親自去險惡的前線?當時朝廷正在挑選將領,不少老將就想著派自己的親信去撈軍功,爭的不可開交的,後來衛國公自薦手下的一員大將張猛掛帥,這皇上他老丈人都發話了,其他人自然沒什麼意見,有也得往肚子裏咽。不過沉寂已久的醉王爺聽說後愣是上奏了一封血書,具體寫了些什麼倒不知曉,反正是不同意。說來也怪,他都這麼多年沒露過麵了按理來講應該說話沒什麼分量,可皇上卻因此而猶豫了,後來還是衛國公親自代張猛下了軍令狀才揭過去。之後嘛你們也應該聽說過,張軍大敗,短短一個月內連退百裏,失三城,皇帝震怒,要拿人問罪,衛國公禍水東引又怪到王爺頭上了,說‘既有退敵之法為何當時不講’,王爺就隻回了一句‘用人不當,說了白瞎’。”“哈哈,這王爺也是有意思,不過可惜了那些戰死的將士,後來呢?”“後來皇上沒辦法,老將們也不敢輕視這次戰事,都不吭聲,隻有再派人去請教王爺。”“怎麼,沒召他入宮?”“雖說醉王爺沒什麼實權在手,但請不動啊,從頭到尾他都沒出過王府,說是身體抱恙。我估摸著這兄弟倆隔閡很深啊,都不願意往來。”“倒也是,多年前死裏逃生,之後又隱姓埋名,還是怕皇上‘惦記’他,本來可以與世無爭的繼續過活,卻還為國家大事操心,甚至主動站在了風尖浪口上,這種人,確實值得佩服。來來來,喝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