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首我曾叛逆狂妄走過的許多個十年,那些光怪陸離的回憶、支離破碎的懊惱以及奔流不息的歲歲憂傷,都以一種默然的姿態出現在遼闊的寰宇,一層層地將我纏繞,泯滅在黑色的風裏。
我來不及捕捉你離去的消息,甚至直到我看見你的影子在紛繁的空間裏被抹去時我才發現一切都已來不及。
在我還年少父母還青春的初中歲月,我有著讓人羨慕的成績,身上掛著父母的驕傲與期盼。周圍的人都眉開眼笑地告訴父母,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將來他肯定是上清華北大的料,以後你們可以享福了。然後父母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喜悅,欲蓋彌彰般說著還不一定轉身眉眼間卻透著自豪。
我毫無意外地考入了省重點高中,領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老師對父母說,你們的孩子進入了這一所高中,就是半隻腳邁入清華北大了,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呀,恭喜恭喜。
然後父母一人握著老師的一隻手,不停地說這都是老師的功勞還要謝謝老師呢。他們臉上有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快樂神情,以及話語中微微顫抖的興奮。
開學的前一天,父親對我說,進入高中之後一定要努力,你一定要對得起你前麵苦苦奮鬥的許多年。以及後麵你需要馬不停蹄奔跑的很多年。父親的麵容在日光燈下明亮而嚴肅,氣宇中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嚴和語重心長的告誡,我卻心猿意馬地一笑帶過,很不耐煩地揮揮手說知道了知道了,轉身打開電腦在聊天室裏麵聊得天昏地暗。
中考完的那一個暑假,我整天整地地泡在聊天室裏麵,看著各種沒有營養的段子,讀著各種天馬行空的小說,沒有人知道一瞬間從這樣糜爛到令人發指的生活中轉移進節奏緊張到沒有時間思考的高中是有多麼困難多麼痛苦。
在老師嘰嘰喳喳的講解與天花亂墜的題目中,我撐著腦袋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大王椰樹想象著聊天室那個新加的女孩是什麼樣子。
第一次考試我就被重重打壓。
老師把成績單扔在我的桌子上問我,你怎麼搞的,你可是學校的簽約生,怎麼考成這個鬼樣?我呆呆地望著地麵沒有言語。
就像老師說的,我是學校的簽約生。在幾個月前,高中校長專程去我的初中把我簽下來,一張極不平等的條約把我牢牢地鎖在了這所高中。條約上規定我無條件甚至可以免試進入這所高中,唯一的條件是我隻能進這所高中。
所以我占了學校很大的便宜很光榮地進來,卻成功地在第一次考試就告訴這所高中這樣做不值得,你們簽下了一個錯誤的人。
老師走後我抓著那張被揉皺的成績單飛奔到學校的頂樓,一次次地把它揉皺卻無奈地一次次攤開,最後我用全部的力氣把它折成了一隻紙飛機,輕輕一用力它就從窗外自由飄飛。這時我才注意到紙飛機上麵的天空,已經被夕陽占據了天光。那些火紅色的雲朵淺灰色的暗影,都被打滿了紅色阿拉伯數字的紙張輕鬆越過。
星期五回家的時候我單肩背著象征性裝了幾本書的書包,陽光斜打在我被碎發蓋住的眼睛裏,我抬頭看見了灼熱而急躁的日光。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隻會剪學生頭的我留起了遮眉的長發,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單肩背著書包,或者解開衣扣露出裏麵白色的襯衫。
父親沉默地坐在沙發前看電視,裏麵亙久不變地播放著新聞聯播,主持人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宣布“二零一七年將全麵開展異地高考政策”時,我看見父親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的顫抖但很快壓抑下來。
我沒敢打擾,低著頭披散頭發溜進了房間,一扔書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電腦。電腦開機音樂響起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迅速地關閉音響,像個見不得光的偷竊者。
許久門外沒有動靜,我才慶幸父親沒有聽到這個聲音於是房間裏很快響起了連續不斷的鼠標鍵盤聲。
在我進入聊天室的時候我的消息通知閃爍起來,點開一看原來是有人要添加我為好友。
對方名字是“文墨”,頭像是一個卡通人物,在我看見他名字的時候我就感覺他應該比我大很多,因為年輕人一般不會起這樣書生氣很濃的名字,可是他的頭像又是那麼幼稚,讓我感覺他是一個小孩子。或者一個想要掩蓋自己真實年齡的人。
母親叫我吃飯的時候我乖乖地關了電腦屏幕走出房門,這時我看見父親坐在沙發邊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滑滑點點,無動於衷。我突然想起父親總是對我說天天抱著個手機幹什麼,手機能夠當飯吃嗎?而現在他自己抱著手機聚精會神。
我低著頭吃飯,怯生生地夾著麵前母親特地做的紅燒肉與排骨,甚至每一次動筷我都要偷瞄父親,而父親的麵容總是那樣鎮靜和嚴肅,好像沒有發現我的窺視。
“為什麼要打架。”父親還是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