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山風,吹在身上也不涼塊,公韌心情煩躁,在客房裏待不下去了,出來溜達。周圍都是三合會的人,為了響應孫中山倡導的這次起義,幾百名三合會的骨幹已經從廣東各條水路、旱路秘密到了附近。
他看到三三兩兩的三合會員在自立軍司令部的統一命令下,正在更換富有票。這會票是每個哥老會或三合會員的證件,公韌不能不看。他從一個三合會員手裏拿過了富有票,看看新富有票和老富有票到底有什麼差別,老富有票靠上邊有一排小字,寫著三合會獨龍山,正龍頭寫著王達延,副龍頭寫著公韌,中間為富有票三個大字,左側為仁、信、忠、義,右側為掃清滅洋。這新富有票別的字兒沒有變化,隻是把掃清滅洋變成了救國保民。
公韌問張散:“這掃清滅洋變成了救國保民,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張散說:“我看差不多,沒看出有什麼變化啊?”公韌說:“糊塗啊,糊塗啊,這幾個字一變,我們就從革命黨變成保皇黨了。當初孫先生叫我們把造反改成革命,造反和革命並沒有本質的區別。這掃清滅洋和救國保民可就不一樣了,這是革命和保皇的本質區別。”張散笑了笑:“這裏頭還有這麼多道道啊,我一個小兵,哪裏能看得出來啊。我不管什麼革命和保皇,隻要有碗飯吃就行啊。”公韌又批評他說:“糊塗啊,糊塗啊。你一個草鞋都這麼糊塗,還怎麼教育下麵的會員。”
公韌找到王龍頭說:“更換富有票的事,你知道嗎?”王龍頭說:“我知道了。”公韌說:“你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嗎?”王龍頭說:“不就是改了幾個字嗎,我沒有覺得什麼不妥啊。”公韌說:“那咱們就別革命了,都跟著唐才常去保光緒算了。”
王龍頭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拍了拍腦瓜說:“你看我這腦瓜子!保國保國,保的哪門子國啊,這國家的皇帝不就是光緒那個乳臭未幹的小皇帝嗎。這個小皇帝比他娘西太後好是好點,也好不了哪裏去,咱們這就找唐才常算賬去!”
兩個人氣呼呼地去找唐才常,到了唐才常的屋門口,才發現唐才常的門關得緊緊的,裏麵傳來了雞鳴、狗吠和鴨子的呱呱叫聲。兩個人都覺得奇怪,莫非唐才常的屋裏養起了家禽,互相看了一眼,就悄悄地從敞開的窗戶上往裏瞧,一瞧才知道,原來唐才常正在他的屋子裏興致勃勃地哄著他的小兒子玩。
那小兒子手拿一根小棍,朝唐才常的身上抽一下,唐才常就伸著脖子學雞叫,那小兒子又抽了一下,唐才常就趴在地上學狗叫,那小兒子再抽一下,唐才常就一跩一跩地撅著屁股學鴨子叫,動作形象逼真,叫得又響又亮,弄得臉上又是土又是水的,和個小醜差不多。
公韌和王龍頭心裏好笑,這哪是哄孩子呀,簡直就是嬌貫溺愛孩子,在培養孩子從小就成王成霸。敲了敲門,唐才常這才趕快擦了擦臉,開開了門,以長者的樣子訓斥他的小兒子說:“快來見見你的王叔叔,公叔叔。”那小兒稚嫩地喊了一聲:“王叔叔、公叔叔。”然後用粉紅的小臉蛋在俯下身子的王龍頭和公韌臉上蹭了一下。公韌隻覺得他的小臉蛋光滑細嫩,柔潤嬌美,使自己的心裏飄飄然湧起了一股熱流,渾身上下溢滿了欣慰幸福的感覺。
唐才常對王龍頭和公韌說:“這是我的小兒子,十分頑皮,你倆可不要見怪。請坐!請坐!”說著,請兩人坐下。兩人一人拉了一個小板凳,剛把屁股蹲下,卻猛然一下子坐了個屁股蹲,摔了個仰麵朝天。那小兒子卻樂得哈哈大笑,高興得手舞足蹈,原來是他搞的惡作劇,把小板凳猛地抽空。
氣得唐才常高高地舉起了手就要打他,試量試量卻怎麼也下不了手,那小孩卻伸著脖子喊:“親爸爸,打啊!打啊?”等唐才常下了狠心,輕輕地落下巴掌時,那小孩卻“咯咯咯”地笑著,撒腿跑遠了。唐才常隻好對著他的背影喊:“小青盈,你給我站住,看你晚上還吃不吃飯!”
王龍頭氣惱得直甩頭。公韌卻覺得這個小孩子又叫人氣得慌,又叫人愛得慌,小聲說:“小孩子家,算了,算了。”唐才常還在生氣,大聲地吼:“子不教,父之過,看他回來不打斷他的小狗腿。”公韌說:“我們來了不是為了別的事,隻是為了富有票上的‘掃清滅洋’四個字,富有票上的字是我們興漢會的宗旨和靈魂,改成‘救國保民’,實在是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