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韌在武昌城碼頭不遠處下了船,走不了幾步,就看到眼前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城牆,上書“武勝門”三個大字。算了算,城牆有三四丈高,厚度也有五六丈寬,寬大厚實的青色城磚使城牆略微往裏傾斜,城門往裏凹進一塊,城牆上外側築有雉堞,正好利於守城的士兵從城牆旁邊直接射擊城門的敵人,內側矮牆無垛口,築有女牆,以防士兵往來行走時跌下。
二層的箭樓,飛簷鬥拱,整個木頭骨架渾然一體,上麵鋪的是片片瓦,以遮風擋雨。雖然箭樓上和城牆上早已長滿了青草,已有些腐朽不堪,但要是軍事進攻的話,如果缺乏炮火,整座城池仍稱得上一座固若金湯的要塞。
公韌又轉過身來,通過煙波浩渺滔滔東去的長江水麵往對麵觀看,對麵就是豪華的漢口各外國租界,江麵上遊弋著一艘艘的外國兵艦,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兩岸的中國領土。如果從城外起義進攻武昌城的話,背後有外國兵艦上的猛烈炮火,迎麵有堅固城池上飛蝗般的子彈,那一定對進攻者十分不利,也可以說,武昌城是易守難攻。
公韌進了城,看到兩旁的街巷雖然隻有三四個人寬,也顯得有些破舊,但是店鋪林立,買賣還算興旺。繞過一座叫做大觀山的土山,路過幾個駐軍營地,來到了一個叫黃土坡的地方,看到在眾多的買賣行中,有一座二層的酒樓,不顯山不漏水地坐落其中。二樓上往外伸著一塊招子,上麵寫著“同興酒樓”四個大字,在微風中微微抖動。
公韌大搖大擺地進了酒樓,隨便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不一會兒,一個跑堂的到了公韌的跟前,客氣地問:“先生,要點什麼?”公韌以軍人的眼睛警惕地注意到,那跑堂的一定是個行伍出身,而且他也在悄悄地打量著自己的身份。“隨便,來上兩個菜一壺酒。”公韌說。跑堂的喊了一聲:“兩個菜一壺酒。”就匆匆地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公韌觀察到,來吃飯的大都是新軍士兵,而且他們都在高談闊論。跑堂的給每個桌子上上菜的時候,重新調了調桌子上菜湯的勺子把,幾乎每個湯勺的把都對著自己。那些新軍士兵看了看勺子把,來自各個角度的十幾雙警惕的眼睛紛紛地不時地監視著自己,大聲說話改成小聲了。
公韌心想,看來這裏的警惕性還怪高呢,那個湯勺把分明就是個暗號,勺子把指向了哪裏,哪裏就會有危險。沒想到,幫會的這一套用到這裏來了,真是關公麵前耍大刀,孔子麵前賣三字經。
不一會兒跑堂的上來了酒菜,公韌一口菜一口酒地慢慢享受著。有的士兵說了幾句話,就往後邊院子裏走去,公韌也放下筷子往後邊院子裏走去。
突然,那個跑堂的攔住了公韌說:“先生,先生,請留步。”公韌說:“我上後邊上茅房?”那位跑堂的說:“茅房在這邊,請——”說著就把公韌引到了飯店門口,一個肮髒的小公廁裏解手。
公韌也不說什麼,回來後繼續靜下心,豎起耳朵聽著那些士兵們到底在議論什麼。
有一個士兵說:“廣州革命黨已經動手了,把廣州鬧了個底朝天。我們手裏也有槍,還在這裏等什麼?”有的士兵說:“咱們什麼時候動手啊,不能光看熱鬧!”有的說:“得等待機會啊,不能亂來,聽說這次廣州革命黨暴動,就死了72人。幹什麼事得沉住氣,沉不住氣不行。”另一個士兵憤憤地說:“沉住氣,那得等到什麼時候,不能等到胡子都白了吧……”
公韌心裏樂了,原來這些都是革命黨啊,可找到自己人了。公韌吃完了飯,又坐在凳子上繼續偷聽他們的議論。見公韌老是不走,跑堂的就過來和顏悅色地勸公韌說:“先生,如果吃飽了喝足了,就請早早出門吧!”
公韌臉色一變,說:“吃飯拿飯錢,住店拿店錢,哪有你這樣,隨便攆人的,你這買賣還想幹不想幹!”跑堂的仍然滿臉堆笑著說:“先生,不要誤會,我們這裏是軍人飯店,專門招待軍人的。沒法子,位子緊,你也得照顧照顧我們的生意。”
公韌的臉色更難看了,說:“請你們掌櫃的來?”跑堂的看了看公韌的裝束,也知道公韌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嘴裏軟中帶硬地說:“對不起,我們掌櫃的忙,恕不奉陪。”
公韌把桌子猛地一拍,震得滿桌子的碗盤筷子漆裏嘩啦亂響,大聲吼道:“怎麼這個樣子,老子今天我就是不走了,非得和你們掌櫃的理論理論!”
公韌一拍桌子不要緊,幾個士兵投來了憤怒的眼睛。掌櫃的聞聲也從屋裏出來了,朝著公韌拱了拱手,客氣地說:“哪一位這麼氣盛啊!”
公韌看著過來的這位掌櫃,身材魁梧,方正臉膛,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身穿藍黑長袍,一舉一動就知道是軍人出身。公韌朝他大吼道:“我啊,怎麼著?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順勢自然地往眉毛上抹了一把。
掌櫃的略為沉吟了一下,對公韌笑了笑說:“下人照顧不周,卑人之過,卑人之過,就請——到裏頭我給您陪個不是!?”公韌大踏步地朝後麵走去,掌櫃的趕緊在前麵領路,出了廳堂,進了小院,然後把公韌領進了一間比較隱蔽的房子,進了屋,插上了門。
公韌退後兩步,左腳橫進,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毛。
掌櫃的問:“君從何來?”公韌說:“從南方來。”掌櫃的問:“向何處去?”公韌答:“向北方去。”掌櫃的又問:“貴友為誰?”公韌答:“陸皓東,史堅如。”掌櫃的笑了一下說:“神明華胄創中華,鑿井耕田到處家。”公韌說:“錦繡山河萬世業,子孫相守莫相差。”
掌櫃的又說:“一水源流萬裏長,漢家興複起中央。”公韌說:“自從派衍分南北,氣勢奔騰不可當。”
掌櫃的停了停,說道:“堂上家家氣象新,敬宗養老勉為人。”公韌笑了笑說:“維新守舊原無二,要把恩仇認得真。”
公韌撕開衣襟,掏出了介紹信遞上,掌櫃的看了看,一把抓住公韌的手說:“在下鄧玉麟,等候你多時了!”公韌說:“在下公韌,今日有幸見到湖北同誌。幸會!幸會!”鄧玉麟急忙招呼公韌坐下,給公韌沏上了一杯熱茶,自己也沏上了一杯,然後四平八穩地坐下,和公韌暢開心扉談短論長。
說了一陣子閑話,公韌說:“長話短說,請你趕快給我介紹介紹湖北的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