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宓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精心調理也未見好轉。眼看是養不活了,柳宓的娘親就病急亂投醫,聽從老人所言,把她過繼給一姓蘇的人家,改名換姓為蘇想容。直到十歲那年,蘇姓夫婦意外身亡,她才被接回柳府。柳宓很感念養父母,加上用慣了蘇想容這個名字,常常私下作畫賦詩仍落款這個名字。

柳宓走得決絕,卻並無怨恨。她閨閣女子,尚未婚配人家,卻珠胎暗結,正踩中父親最忌諱的一點。一生視名聲逾越性命的父親,沒有讓她從世上悄無聲息地消失,已是心慈手軟了。

柳沁舍不得姐姐,給她收拾了一些散碎銀子,又把銀票和一些首飾包在錦帕中塞到姐姐手裏。

“姐姐,父親現在正在氣頭上。等過了一陣子,氣消了,我再求他老人家接你回家。”

柳宓看著柳沁略顯稚嫩的臉盤,歉疚地說:“我這一走,一大家子都交給你了。娘親早逝,府中大小事務你多費心,照顧好自己和父親。”

姐妹二人又是灑淚痛哭。

柳宓並未離開京城,在城郊租了一個小小的院落住了下來。

一來柳沁心性膽小懦弱,怕她初初掌管府中事務不好上手,再者心中還是放不下父親;二來白遠道赴京趕考,她想等到放榜之日,去找他。不管他考沒考取功名,她都會嫁給他,把孩子生下來,安穩地過日子。

柳宓離開柳府的第二日,柳府就掛出白燈籠報喪:柳府長女柳宓舊疾複發,不幸病故。

柳宓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氣。她性格孤傲,卻是文采出眾,尤其是一副柔弱之軀卻能把柳家府邸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紅顏早逝,不禁讓人唏噓不已。

聽聞柳閣老白發人送黑發人,哀傷過度,已經臥床不起。

柳宓站在離柳府不遠的角落裏,望著白燈籠,心如刀絞。她明白,父親這次是傷透了心,斷了她的念想,也斷了她的後路。

從此,再無柳宓。

她在這人世間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隻剩自己一人,孤影相伴。

春燕銜泥,暖風拂麵之時。

蘇想容腹中的胎兒已快三個月了,因她身體本就瘦弱,再加上妊娠反應,吃的也少,罩上單薄些的春衫,肚子也不顯懷。

蘇想容覺得今日有些精神,不再似往日懨懨地,就起床梳洗一番,準備上街買些肉回來燉湯。

在床上躺了幾日,一出門,才覺陽光竟有些晃眼。

蘇想容走在街上,望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得很是熱鬧,人也泛起幾分精神。

路邊早點鋪子圍著幾個人正在議論今年的狀元。

蘇想容一打聽,才知道昨日已放榜。她在家躺了幾日,竟錯過了去找白遠道的機會,不由有些懊惱。

當日給白遠道準備的盤纏雖很充足,但一路上開銷大,再加上支付考卷錢,置辦脂燭水炭,衣席,加起來也不是小數目。他可能不會住客棧,蘇想容想去找他都不知道從哪裏找起。

蘇想容也不能去找他。

這京城中認識她的人大有人在,柳宓已死,她不想再給父親惹麻煩,所以她安心等著放榜之日。若他高中,狀元郎騎馬遊街,她就可以見到他;若他未高中狀元,憑他的文采也會考取些許功名,自然也可尋得到他。誰知這一段時日,妊娠反應太過強烈,吃一口吐一口,足足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才起身,竟錯過了放榜之日。

“狀元郎文采出眾,舌辯群臣竟毫不膽怯,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當今王上大加讚賞,在大殿上就將這個狀元郎指婚給了柳家嫡女。”

“是呀!王上此番也是安慰柳閣老喪女之痛。”

“王上對這個啟蒙老師最為信任倚重,這個狀元郎可是一步登天了!”

……

旁邊的議論聲聽得蘇想容心頭亂跳,指婚給了妹妹?

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上前追問。

“白遠道”三個字猶如利箭,直射入心底,劇烈的疼痛似海水般洶湧襲來。

她的臉色“唰”的一下全白了。

愣了許久,她竟笑了起來。

命運總是這般捉弄人。她因為他被逐出家門,妹妹竟因她被指婚給了他!

……他俯下身輕撫火紅的月季,清俊的容顏帶著暖意;他握著他的手一遍一遍寫著:雲想衣裳花想容;她輕靠在他胸前,他柔聲許諾:此生定不負你……

她的手緊抓著衣裙,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溫熱的淚水打在冰冷的手上。

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喃念道:“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