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邊塞的夜空是相當美麗的,滿天繁星下,黃沙萬裏,天地連成一線。穹頂之下蒼茫萬裏,烈烈風沙吹得人睜不開眼,卻又想一窺這天地之間的廣闊無垠。
陸青恒躺在一汪清水塘邊,望著蒼穹發呆。不過百裏便是東魏與西甘的邊境,再過去就能看見東魏城池。他們駐紮在此已有大半年了,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現在的無可奈何,原來,竟也不過才大半年。
陸青恒卻像過完了整個人生。
邊塞貧苦,陸青恒忍不住想起了江南那蔓蔓的青石子路,想起了將軍府中屋簷下的風鈴,想起了娘親做的看不出形狀的蒸糕,陸青雲天天掛彩的臉,陸青博波瀾不驚的淡定,還有陸青瑤異於常人的聰穎。
真好,那時的日子真好。
每每父親征戰在外,娘親總是在他出征的那一天就開始為父親做鞋子。娘親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卻也被父親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琴棋書畫刺繡舞藝無一樣精通,但為父親做鞋卻是做得十分熟練。娘親一直做到父親凱旋歸來,穿上她親手做好的一雙雙鞋,夫妻恩愛,闔家平安。
如今,怕是娘親要做兩個人的鞋了,一個是父親,一個是他,隻是不知他還有沒有命,活著回去穿娘親親手為他做的鞋。
瑤兒那麼機靈,應該看懂他羊皮信箋中的含義了吧。可是看懂又怎樣,原來真正要防的並非是遠處的那個人,而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可惜他大概是沒有機會再送信出去了。
陸青恒想到半個月前那個個子不高,看似年少,輕功極好的黑衣人半夜來給他送信時的情景。那麼好的輕功都差點被父親發現,他的父親,隱藏得太深了,深到這麼多年,無一人發現他的野心。
黑衣人是朱靖鈺派來的,其實陸青恒很容易就猜到了,能在父親的眼線底下,將朝中的動像傳達給他知曉,大概也隻有靖鈺有這樣的本事了。
自己和靖鈺相識十幾年,陸青恒一度以為這天下論心機論謀略無人能及西甘最不起眼的榮王爺,卻不曾想,在欲望麵前,他的爹居然豪不遜色,甚至比靖鈺更能隱忍。
陸青恒覺得唇齒生寒,到底什麼才是真的?他早已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朱靖鈺的野心陸青恒能接受,因為有些東西,朱靖鈺即使要搶,也是名正言順。而自己的父親陸詹,蟄伏這幾十年,明知會受盡天下恥笑,卻依然不肯放棄權利的誘惑,哪怕是以整個將軍府為代價,也要一意孤行。陸青恒接受不了,無法理解,但卻無可奈何。
不,或許並非沒有半點希望,朱靖鈺告訴他,若有一天走投無路,便去找東魏的皇上司徒洛。朱靖鈺說司徒洛欠瑤兒一個人情,至少可以保他性命。
黑衣人並沒有說瑤兒怎麼會和東魏的皇帝扯上關係的,但陸青恒知道朱靖鈺不會拿瑤兒來騙他。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他隨父出征,朱靖鈺保將軍府平安。
也許之前陸青恒還對朱靖鈺的實力有所懷疑,可這半年裏,朱靖鈺一共托人給他帶過三次口信,每次來的人都不一樣,每次來的人都是頂尖高手。前兩人來報信時,父親對他還未監控得這麼嚴,所以沒有被人發現。而這次這個黑衣人,卻能在他周圍盡是眼線的情況下,準確地找到他,又安然地離開了,可見武功之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