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很窄,陡峭,嶙峋,有的石塊尖銳的就象是墜子一樣。
可是前麵還有路。
一片濃蔭,擋住了正午惡毒的陽光,花滿堂摘下頭上的竹笠,坐在地上,倚著樹幹不住喘息。
他想用竹笠扇扇風,但手臂卻突然變得說不出的酸軟麻木,竟似連抬也抬不起來。
這幾個月來,他所吃得苦,比他這一輩子吃得苦加起來都多。
因為他活到現在,本來就很少吃苦。
隻要是他想做的是,隻要他開口,馬上就會有人替他辦妥,一切都不用他親自動手。
對這一點,他一向覺得很滿意。
他認為,一個人隻要有名聲,有地位,武功的高低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看他會不會動腦。
但現在他卻連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幾個月來,他就象是一隻被獵人追趕的野獸一樣,四處逃亡。
他雖然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無論走到那裏,都會受到別人的歡迎和尊敬,但現在他卻連安身的地方都沒有。
那些見了他總是低頭哈腰,大拍馬屁的人,就象是耗子見了貓,躲之唯恐不及。
但現在他就算真的是一隻耗子,也休想逃過那個人的追蹤。
一想到那個人的可怕,縱然是在他心情最放鬆的時候,也不禁會打一個冷顫。
現在他幾乎對每個人都充滿了憤怒和怨恨。
他認為這世道對他太不公平,但他卻沒有想過這結果是誰造成的。
也許他根本就不願想。
現在他已開始後悔,為何當年不痛痛快快一刀將他殺了。
休息了好一會,身上總算有了一絲力氣,他慢慢站起來,走出了樹林。
前麵隱隱傳來潺潺的流水聲。
溪水冷而清冽。
花滿堂蹲下去,用雙手拘起了一捧清水,緩緩喝了下去。
他正想再拘一捧水來喝,卻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劍氣襲了過來。
他本是個沉著而冷靜的人,比任何人都沉著冷靜。
但現在他卻象一隻受了傷的兔子一樣,飛身向山下掠去。
劍氣劃過溪水,濺起了一片水花。
就在此時,溪水旁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一張冰冷的臉,一身白衣如雪。
梅一劍!
殘破的廟門,門前種著十餘株鬆樹。
花滿堂不停的在廟中踱來踱去,顯得非常焦急。
也不知過了多久,廟門外突然有一下極輕微的響動,就象一片樹葉被輕風吹落在地,但花滿堂卻已警覺,身子一旋,已上了屋梁。
隻見一條錦衣大漢大步走了進來,氣概竟不可一世。
花滿堂一聲不響,突然淩空下擊,一掌擊向錦衣大漢的天靈。
錦衣大漢好似早有防備,仰首出掌,“砰”的一聲,雙腳竟陷入地,直沒至裸。
花滿堂淩空翻身,飄落在地。
錦衣大漢道:“花大俠果然好身手。”
花滿堂道:“你也不差。”
他接著又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錦衣大漢笑道:“在下辦事,花大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花滿堂道:“這麼說,事情已經辦妥了?”
錦衣大漢不說話。
過了半晌,花滿堂道:“你怎麼不說下去?”
錦衣大漢道:“在下幫了花大俠這麼大的忙,不知花大俠要如何謝我?”
花滿堂沉吟道:“你想要我如何謝你?”
錦衣大漢道:“在下對花大俠的義女羅蘭,早已心儀已久。。。。。。”
花滿堂變色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錦衣大漢道:“不敢,隻不過在下此時正有求於花大俠而已。”
花滿堂淡淡道:“你若非有求於我,也不會和我說這麼多話了。”
他冷冷接道:“但你莫忘了,你這‘雁蕩門’的掌門是如何坐上去的。”
原來這錦衣大漢竟是“雁蕩門”的掌門胡大漢。
胡大漢道:“花大俠對胡某雖然有恩,但在下也為花大俠做了不少事,說起來,我們已是互不相欠了。”
花滿堂默然良久,道:“好,我就將羅蘭許配給你。”
胡大漢不說話。
花滿堂疑聲道:“怎麼,你信不過我?”
胡大漢笑道:“怎麼會,誰不知道花大俠向來是言出必行。”
他接著又道:“那個人已答應出手相助,不過。。。。。。”
花滿堂麵色一沉,道:“不過什麼?”
胡大漢道:“那個人想要你十年前得自‘怒劍門’的那柄‘藍玉古劍’。”
“藍玉古劍”乃江湖四大名劍之一,另外三柄乃是“王者之劍”,“雪劍”,“留情劍”。
花滿堂緩緩道:“這真是那個人的意思?”
胡大漢已變了顏色,道:“當然是真的。”
花滿堂大笑。
胡大漢呐呐道:“花大俠笑什麼?”
花滿堂笑聲突頓,冷冷道:“我笑你。”
胡大漢道:“笑我?”
花滿堂道:“你知不知道在五年前,我親自將那柄‘藍玉古劍’送給那個人,他都沒有要。”
胡大漢麵色慘變,額上已滲出汗珠。
花滿堂麵上毫無表情,道:“你看我是不是輕易就能受人威脅的人?”
胡大漢勉強笑了一下,道:“在下和花大俠一樣,本來就是個很難讓人看透的人。”
花滿堂淡淡道:“你不要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他冷笑一聲道:“八年前,大同府的十幾起采花案,六年前,河西鏢局所保的那批紅貨,四年前,龍城的血案。。。。。。”
他話未說完,胡大漢已是汗如雨下。
花滿堂道:“你隻知道我的涵養很深,卻不知道我也會翻臉無情的。”
胡大漢看著他,好象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似的。
他也已看出花滿堂已動了殺機,嘶聲道:“你不能殺我!”
花滿堂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
胡大漢道:“你若是殺了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花滿堂一字字道:“我今天若不殺你,那我才會後悔。”
胡大漢突然翻身,一個“蛟龍入海式”,想穿窗而出。
別看他人高馬大,輕身功夫卻是不凡。
但花滿堂的金刀突然急斬而下。
胡大漢連一聲慘呼也未發出,頭顱已被斬落在地。
花滿堂還刀入鞘,道:“我本來不想殺你,但隻怪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名劍山莊。
夜色淒迷,幾點稀疏的燈火掩映在林木間。
花滿堂已是心力交瘁,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整天活在死亡與恐懼中的滋味。
他俯在屋脊上,動也不動,這屋脊上的涼風,使他胸中的血又熱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夜殺人的少年時。
乘著朦朧的月色,闖入陌生人的家裏,隨時在準備著揮刀殺人,也隨時準備著被人伏擊。
那種生活的緊張和刺激,他幾乎已將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