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暮年(1 / 3)

在我消除小娟的身體後,秀頎的情緒再也沒有出現過大的波動。雖然她時而會因為想起這些事,而流露出陰鬱的情緒。但至少,她腦中的血管沒有再次破裂。

秀頎病情雖然穩定,但腦部損傷留下的後遺症使她喪失了自理的能力。醫生為她擬定了一年的康複訓練計劃,接下來的一年裏,我每天都要接送她去康複中心,接受專業的康複訓練。此外,我不得不挑起董事長的責任,打理百業公司。對秀頎來說,這家公司是她前半生的心血,萬一有了差池,隻怕也是她難以承受的打擊。

6個月後,秀頎的語言能力完全恢複了。此外,除了抓握等精細動作,她上肢的大動作能力都已恢複了。然而,她的左右下肢卻依舊無法動彈。一年以後,她雙上肢的精細動作恢複了,左右下肢的深淺感覺也回複至正常狀態,甚至可以站立,但她依然無法行走。按照醫生的說法,她的康複期大概隻有一年,這一年以內,她的身體機能可以盡量地恢複,但是康複期過後,她的身體狀況就基本固定了。這就意味著,秀頎或許永遠無法行走了。

這對秀頎來說無疑是個噩耗,過去的一年裏,正是身體機能的一點點恢複,給了她堅持的信念。現在,她再也得不到這樣的鼓勵了。她變得十分消沉,背著我到處尋覓酒精。我怕她的病情會因此複發,隻好又給了她一個希望:神經幹細胞移植。

秀頎的病,歸根到底是基底節細胞受損,喪失了對下肢的控製能力。理論上,隻要修複受損的神經細胞,她的癱瘓就可以被治愈。目前修複神經細胞的主要手段是神經幹細胞移植,然而,即使是最負盛名的神經科室,也沒有成熟掌握這一技術。不然,帕金森和老年癡呆症也不會至今無法治愈。為了讓秀頎重抱希望,我在公司設立了一個專門的款項,並召集最頂尖的醫學人才,來攻克神經幹細胞移植這個難題。

我清楚,這並不簡單,也沒人能知道,究竟要投入多少經費,要花費多長時間。然而秀頎會患上這病,我有推卸不了的責任。每每看到昔日意氣風發的大企業家坐在輪椅上,眼神茫然的樣子,我都感到酸楚和歉疚。每每為她擦拭身體,看到她萎縮得如木材一般粗細的雙腿,我都一陣難過。唯有盡力讓她康複,才能抵消我心裏的負疚感。此外,我還希望秀頎康複之後,能夠念在我對她的照顧和付出,不再阻止我去聯係小娟。

然而,這一研究,一做就做了十五年。

這十五年裏,我無時不刻惦念著小娟。然而,我無法背著秀頎再去試圖將她複活。我已經把她的身體消毀了兩次,無論是受消化液腐蝕,還是被烈焰焚燒,每每想起,都讓我十分痛心。法律未變,秀頎尚在,我無法保證第三次不會是同樣的結局。要避免悲劇重演,我至少得得到秀頎的首肯。我曾含蓄地和她提及這樣的想法,然而即使是旁敲側擊,一聽到“靈魂”“複活”甚至“初戀”等字眼,她的臉就一下子陰沉下來,不管過了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她心裏的這道疤痕始終無法愈合,我隻好作罷。

十五年後,當神經幹細胞成功在秀頎的腦中分化出受損的腦組織時,我和她都已經六十歲左右的老人了。煩苦的腦力活動,加上內心的陰鬱,使我的兩鬢霜白。秀頎也是如此,雖然她一直很注意保養,但也抵不過疾病的折磨和歲月的侵蝕,她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看上去甚至比同齡人還老了幾歲。當她終於從輪椅上站起,並能自如行走時,也沒有了當年的氣概。

秀頎的康複給了我希望,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心傷估計也好了吧。我開始試探她的態度,然而,每當她看懂我的心事後,眼神都會刹變得凶狠,仿佛在說:“都這樣老了,還折騰啥啊?”

此外,看到自己老邁的模樣,我也會懷疑,倘若小娟見到我,還能保留住對我的愛惜之情嗎?她去世的時候才22歲,她靈魂的閱曆也僅有22歲,而我已經頭發霜白,滿臉皺紋,是個不折不扣的步入風燭殘年的老人了。我害怕,害怕我們再度相見時,當初的美好會蕩然無存。

60歲了,我能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衰竭,各項身體機能也大不如前。如今,我常常回顧自己的一生。

22歲那年,我因為失誤,害死了心愛的女孩。此後十多年,我一直致力於讓她複活,甚至暗下決定,花上一輩子也在所不惜。然而,35歲那年,我之前的謀劃全部失敗了。在母親的操作下,我匆促娶了秀頎。婚後,我得以和她共享一家前途無量的公司,並擁有了兩個孩子。41歲那年,我遇到了羅中青,一個不知名二本學校的教授。然而,就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教師竟發現了靈魂的存在,甚至找到了與亡靈交流的方法,這給了我再見到小娟的希望。三年後,我在人生的中點與心愛的人再度相遇,可惜,一個是人,一個卻是靈魂。